“是个小鬼呀!”她笑了,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在弥之心里,那一定是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女子将它装进瓷瓶里,注入属于她的气息,温暖的空间里,弥之终是捡回了一条命。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儿呢?山神也不管吗?”女子接连问了三个问题,然而弥之只能回答第一个,除此之外,他无法透露更多。
“弥之是吗?”女子轻笑,“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她带着这个小鬼回到故乡,踏入沧浪城的那一刻,弥之才意识到女子不同寻常的身份。她是沧浪景氏现任家主唯一的女儿——景宁,今年,也不过十八的年纪。
“大小姐您回来啦!”景宁刚踏入家门,就被大大小小的门生团团围住了,无一列外,都是在问她风海山的事情。他们都是景家资历尚浅的后辈,道行不够,是不允许单独外出行事的。景宁一一作答,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这也是景家上下喜爱她的原因,足够耐心,足够善良,足够温柔。
弥之呆在瓷瓶里,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气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过这么多鲜活的人类了。然而在这些气息的深处,传来一股不同寻常的视线,热烈的,害羞的,甚至于有些胆怯。
景宁似乎也注意到了,朝着那个方向笑了笑:“小睿。”
众人一瞧,大笑:“那个小火夫又来送花了,真不知天高地厚!”
那个名叫小睿的少年似乎习惯了,只是憨憨地笑着,景宁不太高兴:“家规第三章 第四条怎么写的,不以出身论高低,一个个都忘了吗?盈素,将刚刚嘲笑的人都带下去!”
人群中素衣红带的少女抱拳:“是,大小姐。”
几个人不敢吭声,老老实实下去领罚了。
弥之在暗处拍手称快,景宁走上前去,接过那少年手里的花束,笑着:“今天怎么这么早,人家笑你都不跑了!”
那少年红了脸:“我····我怕你回来忘了,没敢放在原来的地方。”
“我不会忘的,你放心。”景宁依旧十分温和,“我出门这几天你都还好吧,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我很好的。”少年连连摇头,弥之听得出,他最多也就十六岁。
“那就好,过两天我再教你些剑术,你慢慢练,不着急,总会学会的。”景宁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枚贝壳,递过去,“我出海的时候捡的,怪好看,就寻思着带回来给你了。”
那少年喜出望外,不停地道谢,弥之心想,大概这就是情窦初开吧,别人随便给的东西都能当个宝贝似的供着。
“宁姐姐,你腰上的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少年似是不经意的一问,然而弥之却不由的打了个寒颤,非常犀利的视线,仿佛要将他整个看穿,不过,还没有恶意。
“没什么啊,装了些风海山的泥土,就当祖父留给我的念想了。”景宁说的十分在理,可是弥之并没有感到视线的退去,反而更加迫切起来,可是景宁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大概还没有察觉。
“嗯,那宁姐姐我先回去了,你忙吧。”少年似乎在笑,很快,脚步声就远了,弥之松了一口气,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是他与后来雄踞一方的邹家始祖邹睿的第一次见面。
景宁照旧去给父母问安,询问了家中事宜,寒暄一番后,就回了屋。她先是将花束放好,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去沐浴,换了身衣服后,坐在梳妆台前与弥之说话。
“小鬼,你伤的不轻,要我救你,以后你就得听我的话,不能闯祸,知道吗?”景宁说话总是很轻,这让弥之听得昏昏欲睡。
“好。”小山神迷迷糊糊地回答着,他实在是没有能力再多说一句。
景宁吩咐下人说,自己要休息了,命人锁好门窗,开始给弥之医治。她是族中公认的最优秀的术师,原本这点事情是难不倒她的,然而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景宁就发现了问题。
“你的三魂七魄怎么少了一半?”景宁奇怪,“而且,这种伤痕,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弥之缓缓道:“被吃掉了。”
“吃掉了?什么东西?”
“太复杂,景姑娘就不要管了,我少了一半魂魄不要紧,只是要麻烦姑娘替我缝合伤口,不然,可能真的就要死了。”弥之说一半,停一半,气若游丝。
景宁蹙眉:“好,不过这种术法需要费些功夫找点材料,我先给你安个镇魂符,你暂时休养一下。”
“好,那多谢姑娘了。”弥之说完这句,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他实在是太累了,完全无法思考。
其实景家最近有大喜事,景宁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找,只能私下委托盈素去找。
“大小姐为什么要找这个?”少女并不能明白,“无酒很难养的,黑市上都不一定有得卖。”
“所以才要托你去打听打听嘛!”景宁笑着,揽着她的肩膀,“我的好妹妹,你就帮姐姐这一次,好不好?”
盈素犹豫许久,问道:“那小姐要这个做什么?”
“救人。”
“谁?”
“你找到就知道了。”景宁并不想隐瞒盈素,这个孩子追随自己以来,忠诚正直,是十分亲厚的伙伴。
盈素垂下眼帘:“好,我回一趟津门,你在这儿等我消息。”
“谢谢盈盈啦!”景宁说着俏皮话,当夜两人就分别了。可如果景宁再深入了解一下周围,她就会发现,其实自己身边是有人会养无酒的,只是那个少年,她实在是过于表面地疼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努力填坑,因为我好想开新坑哦=。=
第76章 雨夜
景宁的表兄晏楚将于下个月初八迎娶李氏嫡女李薰,这对于南北两派势力,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天下修仙人,三分归景氏,如今这个家族也到了盛极之日,需要再进一步地计划往后的发展了。
景宁提了一壶老酒,去看望在家的表兄晏楚。记忆中那是个爱憎分明,有勇有谋的男人,眉眼犀利,尤其是瞪着人的时候,跟个活阎王似的,吓得人完全不敢动弹。
景宁又想想未来的嫂子,她跟随父母去提亲的时候,见过一两次,美则美矣,就是x_ing格火辣了点,也不知道将来和表兄生活在一起,会不会幸福快乐。
然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横亘着家族利息,怎么说都该维持表面的和平。景宁考虑到自己的未来,难免惆怅。
“宁儿来了?”晏楚正在练剑,声音洪亮,身量魁梧,景宁老远就有点发抖。
“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似的,见着我就害怕?”晏楚大笑,景宁手上一甩,就把老酒坛子丢了过去:“给你的,当是妹妹我提前祝你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晏楚稳稳地接住那坛老酒,笑着:“借你吉言!今天要不要和哥哥我练练手?”
“不了,你下手可没个准数,我还等着你大婚那天好好吃一顿呢!”景宁远远地和人呛声,就是不上前,“你练你的,我玩去了!”
“小丫头!”晏楚的话还没说完,景宁就跑远了,她今天本就没有多话的意思,纯粹找个由头出来透透气。
沧浪因为晏楚的大婚而比往常更热闹些,景宁却不得闲,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这时候更要担起责任来。弥之也因此跟着她到处走动,他与世隔绝太久,任何东西对于他来说都是新鲜的,如果那个少年不每天来献殷勤,他大概会很高兴。
“宁姐姐,那个小哥哥是什么来历?”弥之因为那人的眼神而惴惴不安,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是说小睿?”景宁正在打理今天的花束,并没有将弥之的问题放在心上,很随意地回答了一句,“他是我叔父门下的一个小学徒,资质不高,人也呆了些,但心肠不错,很可爱的孩子。”
“是这样吗?”弥之并不信,景宁却理所当然的模样:“是啊,我先前路过教习场,看见他受欺负,就顺手帮了一把,结果这孩子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我送花来。”
景宁笑着,似乎想起了很多好玩的往事,弥之咂咂嘴:“你也不过比人家大了两岁,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的。”
“是吗?”景宁却只是笑笑,没有往心里去。
这天夜里,沧浪城忽然下起了大雨,雷电轰鸣,风声凄厉,卷着厚重的土腥味,令人恐慌。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时不时传出幼儿的哭声,一个少年披蓑戴笠,顶着狂风赶路。泥水s-hi透了他的裤腿,一抬脚,鞋里的水便直往外冒。可是邹睿并不介意,他的花儿,不能有损伤。
风雨中,一人一灯,显得十分单薄和弱小。雨中那个若隐若现的轮廓,忽而笑了。
邹睿紧赶慢赶,终于感到了城郊那破败的土地庙中。因为年久失修,周围灌木丛生,土地庙便显得十分隐蔽,这恰好为他养育无酒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邹睿解下蓑衣,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取出蜡烛,点亮,四周一下亮堂了起来。娇嫩的花朵垂着,枝叶毫无生气,邹睿心疼死了,赶紧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两滴鲜血在上头。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那个小鬼还等着你呢!”邹睿心疼地从腰间的葫芦里倒出些肥料来,碎碎念着,“我用百足尸体磨成的粉,还有子夜午时凝成的露水,你一定会喜欢的,要好好长大,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