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旸涎本就俊美的容貌在这样的旖旎春情中仿佛有了些变化,若是平日里这白衣少年不甚近人的模样看来有些淡漠,那此时郁旸涎勉力自制却依旧始终有所流露的神情就显得格外诱人,尤其是对洛上严而言,他们此刻的距离只在咫尺之间。
觉察到洛上严逐渐靠近的身体,郁旸涎立即伸手推挡,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似有电光闪现,刹那的心跳加剧,在胸腔内发生强烈的跳动,只一下,便惊起了在内心压抑依旧的某种情愫。
郁旸涎的手不知何时被洛上严握住,微妙的感受通过指尖迅速传遍郁旸涎全身,这种感觉在当初探查马陵封印时,他们在树下不经意间发生亲密时也曾有过,但这一次更为强烈,也令郁旸涎深切地明白了这种感觉产生的意义。
视线中渐渐靠近的洛上严的脸在郁旸涎再一次的出手推拒下而停止,玄袍少年的呼吸比以往粗重一些却也没有再试图靠近郁旸涎,只是另一只握住郁旸涎的手在此刻收紧,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
帐中交缠的男女之声停止,充斥在郁、洛二人之间莫名的燥热气氛也随之冷却下来。两人稍作调整之后,交换了眼神,郁旸涎便取出残羽,试图和那幅飞羽图产生共鸣。
残羽上的光华在郁旸涎的催动下流入主帐之中,在短暂的等待之后,果真和飞羽图发生了反应,郁旸涎正高兴,却听洛上严道:“好像惊动了结界内的守护气流。”
郁旸涎闻言正要停止,却见洛上严突然发力,加速了残羽气息流向飞羽图的速度。与此同时,郁旸涎更感觉到身体似乎被某种力量包围,身体更是随着这股力量发生了变化,眨眼之间,天旋地转,视线便再不清晰了。
曲沃卷 第八十四章·陈年秘忆
当郁旸涎重新看清周围情况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处虚空幻境之中。他深知这种境况所代表的情况,便知道是洛上严的估测没有错误,但那个玄袍少年此时却不知所终。
这个虚无的空间中没有光线,一片昏暗之下,郁旸涎甚至无法施展灵术,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摸着黑开始走动,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一无斩获。而他发现在这里行动所消耗的体力巨大,不过是走了一小段路,他已是有些气喘吁吁。
身处在这样一个陌生并且不知有多危险的环境中,郁旸涎本能地开始保存体力以便应付随时到来的突发状况。盘膝而坐不多时,他却听见原本寂静的空间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不由心头一紧,却依旧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依旧沉默地坐在原处。
那声音逐渐靠近过来,郁旸涎也辨认出那应该是人的脚步声。虽然内心期盼着来人是洛上严,他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并且睁开了双眼,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有光线闪动,起初十分微弱,但伴随着声音的靠近,光线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郁旸涎辨认出了,那光线勾勒的的确是个人影,但却不是洛上严。
越来越清楚的身影呈现在郁旸涎面前,随之而来的则是无尽的意外和吃惊。他不由睁大了双眼看着正向自己走进的那道身影,一个被埋在心底多时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商君……”在巨大的惊讶冲击之下,郁旸涎起身相迎,然而面对商君严厉苛责的眉眼,他又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便垂首不发一语。
“灵阳君近来安好?”商君问道。
商君的神情语态都令郁旸涎想起过去自己追随在商君左右时,间商君处理严肃事务时的模样,一向对自己友善的商君,在身着官服,驭下弄权时的形象是他所难以认知的。
“灵阳君可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话?”商君又问道。
内息忽然涌动的歉疚之意令郁旸涎难以启齿,他自认除了洛上严,并没有违背过曾经与商君定立的盟约,然而就是有了洛上严的存在,让他们之间的约定还是出现了一丝纰漏。
犹豫多时之后,郁旸涎答到:“记得。”
商君此时却不再多言,而郁旸涎却能明显感觉到来自商君的压迫,那些他不为外人道的过往也就在这样沉闷压抑的气氛下重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当年郁旸涎和师父卢弋子因为降服妖魔而受了重伤,已近生死边缘。当时他们身处荒野,所处之偏僻几乎罕无人迹。他本以为自己和卢弋子会就此丧命,却意外遇见了亲自外出视察民情的商君。
商君见这一老一少流落荒野,奄奄一息,便命人将他们带了回去并悉心照顾。
郁旸涎在昏迷两日之后醒来,却并没有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听家奴说,商君去了某处村子视察,他便先去看望了卢弋子。
那一战的妖物十分了得,是窃得了千年修行妖兽内丹的妖物,因此一场激战下来,卢弋子也伤势不轻。虽然灵术高超,但卢弋子毕竟年迈,一场酣斗的结果便是身体不支,并且很难恢复如初,郁旸涎遂一面照顾卢弋子,一面等着商君归来。
又过了几日,商君才风尘仆仆地回来。郁旸涎乍见这当朝风云人物,不禁被其一身气度仪态所震慑。以往游历天下,他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但唯有商君身上的气魄,令他发出感叹。
商君自魏国出逃之后,便留居秦国,经历了孝公支持变法,君臣二人上下一心,将原本疲软羸弱的秦国逐渐唤起了生机,这些事,郁旸涎都有所耳闻。他本是卢弋子的得意门生,太虚一脉中又属他天资最高,因此他向来有些心高气傲,但自从见了商君,他便有些改变,就连卢弋子都看出了他的变化。
过去除了跟随卢弋子就是独来独往的郁旸涎,居然甘心跟随商君,除却还报救命之恩以外,也是从商君对上驭下一视同仁,绝无偏帮的刚正作风里有所感悟,想来世人皆有亲近偏颇,但这商君却从无因私废公的举动,即便会有害己之事,只要于公有益,他也会舍私利而护公益。
秦君对商君倚重,商君便经常出入秦宫。作为商君护卫的郁旸涎,也就得以进入秦宫。他见过孝公之仁义勤勉,也见过秦太子驷之刻苦用功,还与太傅嬴虔之女有些薄交,对秦廷之事也就有所了解。
商君于秦国可谓兢兢业业,革新变法虽然受到旧宗族的重重阻挠,却因为有孝公的鼎力支持而得以顺利推行。这是郁旸涎过去从未想过的经历,亲眼看着一个国家由衰而强,即便他并未见到秦国过去最艰难的时刻,也不见得能见到秦国成为最强大的诸侯国,但有幸能够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对他而言已是十分新奇和深刻的记忆。
那些年在秦国停留的时间事郁旸涎至今都觉得浩瀚激荡的记忆,他甚至想要将这种感觉更加长久的保存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为这样的改变而出一份力,这也是他偿报商君救命之恩的最佳之法。
但隐藏在这种蒸蒸日上的境况下的危险从来都没有消除过。旧宗族被触动的利益会在最合适的时机从商君身上讨回来,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孝公离世之后。
太子驷即位之初,商君则被那些旧宗族和保守势力联合打压,甚至在太傅嬴虔的带动下,秦国新君抵不住舆论压力,下令将商君处以车裂之刑。
行刑当日,郁旸涎就站在刑场之外,亲眼看着为秦国鞠躬尽瘁的一国名士就这样死在了酷刑之下。
在这之前,郁旸涎曾想助商君逃走,商君却与他道:“如我不死,秦国难安,我与孝公这些年的努力,便可能毁于一旦。若我一死,甘龙他们便可以暂时平息心中怒火。我只怕新君才登基,根基尚未稳固,甘龙和杜挚他们趁机向新君发难。”
“秦人欲置商君于死地,商君临死却还顾念秦国安稳,商君所虑,真该让那些秦人自愧。”郁旸涎道。
商君喟叹道:“新法推行,势必触动他们的利益,昔日有孝公相助,我才能在秦国施展抱负。如今甘龙蛰伏多年,一朝发难,还带太傅一行,如我不死,新君便要为难了。”
两人谈话至半,牢房外又有人靠近,待那人进来,他们才发现竟是嬴虔之女嬴华。
“商君。”嬴华乔装而来,一见商君便拜在商君面前道,“父亲为当年劓刑之事而报复商君,但我知道商君一直以来都以秦国为重,刑罚之下,无贵无贱。如今因为父亲之故导致商君落得如此境地,嬴华代父亲向商君赔罪。若商君还有不甘,嬴华愿代父亲抵命,是秦国对不起商君。”
商君将嬴华扶起,道:“事已至此,公主大可不必,抵命一说太过荒唐。如今我死,是心甘情愿,但有一桩心事,想请公主和灵阳君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