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毕竟是聂氏的传人,无论心里有再多的伤痛,也绝对不会让外人知晓。
聂波仍然十分担心。
聂青越是装得无比坚强,他就觉得她的内心其实已是千疮百孔。
因为不放心,他一直跟着聂青回到昨天暂时落脚的客栈,偷偷在自己的房间里倾听着隔壁的动静。
聂青一回到客栈就闭门不出,午饭自然也没有胃口享用。
聂波只听见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低低地抽泣几下,使得他的心也忽上忽下,像是在海面上颠簸起伏的小船,始终难以落到实处。
直到傍晚时分,隔壁房间里的动静才停了下来,里面的人呼吸匀长平缓,似是已经睡熟。
聂波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挑开门闩,悄悄闪身进去,只见聂青果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面上犹带着泪痕。
虽然最明智的做法是立即抽身远离,免得让她发现自己一路跟踪的痕迹,但聂波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有一招决杀的剑法,并非聂氏的武功,而是他在梦中所学来的,但却又着无人能敌的偌大威力,叫做“风波变”。
聂波在梦里始终无法看清那传授自己剑法的人的模样,但那如圆月清辉般冷冽、如流星飞坠般决绝的夺目光华,却始终萦绕在他的眼前。
他还记得梦中人那柔和悦耳的声音:“小波,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招就永远不要使用。但若用了,也就不要再后悔。”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聂波却能听出对方声音里的慈爱与骄傲。
他情不自禁地觉得,这是跟自己最亲近的人,然而梦醒之后,却又再也无处追寻。
“风波变”,从学会的那天起,聂波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使用过,但只凭在梦中所见到的,他已经能够确定它的威力。
现在,他的心因为聂青而愤怒、而难过,如果有必要,他不惜使出这被禁忌的一招。
聂波明白,虽然遭到了拒绝,虽然为此而这般伤心,但聂青仍然深深地爱着那个人,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杀他。
但这反而更令他的心为狂热的嫉恨所啮咬,让他再也顾不得所有可能出现的后果。
他只知道,那个人伤害了聂青,而聂家长老的话还在耳边,他曾经答应过对方,不会让聂青受到伤害。
轻轻地在聂青身上补了一指,以便让她能够更好地酣睡,聂波随即又十分温柔地将她放到了床上躺好,再盖上棉被。
虽然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但如今已是九月,早晚时分颇有些秋日的凉意,若是不多加留意的话,还是有可能会着凉,特别是在心情抑郁的情况之下。
将聂青安置妥当,聂波这才带着一腔的愤怒,悄然离开客栈,再次朝着位于姑苏城外的流瀑峰赶去。
此时夜已昏暗,天上无星无月,再加上深山僻静,更是难以辨认四周环境。
聂波却全然被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所操纵,如履平地地越过那险峻的山峦,一鼓作气地攀上顶峰。
恍惚中忽然有记忆的片段,在他的脑海深处一闪而过。
似乎在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经这么不顾一切地在山峦间奔跑过,就是为了见到一个对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第61章 决杀之招
聂波觉得自己的脑袋隐隐作痛。
他从来都不喜欢高山峻岭,因为多年以前他就是从某座险峰上跌落,这才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然而这次的江南之行,以前苦苦追寻却无处寻觅的记忆片段,似乎隐约有了破土而出的趋势。
只不过他此刻的心境实在太过纷乱,以至于没有办法及时抓住那些碎片般的记忆。
甚至,他根本就不清楚,那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回忆,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的梦魇。
但他也不打算再深思下去,枝叶繁茂的樱花树林就在眼前,几间木屋就掩映在林荫深处。
聂波用冰冷的右手轻轻抚在了剑柄之上,咬了咬牙,才冷冷喝道:“吴风,你出来!”
木屋的门扉悄无声息地打开,白衣的人影缓缓踏出门来,随即在空地上站定。
门内透出蜡烛的微弱光芒,使得那人全身上下,似乎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之中。
这一刹那,聂波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怪异至极的感觉,似乎在很久以前,自己曾经见到过类似的场面。
然而夜色昏暗,吴风又是背光而立,他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容貌表情,只知道那个人一定正在默默地打量着自己。
头一阵阵地隐隐作痛,聂波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已经出离愤怒。
想到哭得双眼红肿才总算沉沉睡去的聂青,他忽然不想再追寻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来自何处,只冷冷开口道:“是你让聂青如此伤心,我不会放过你。拔剑!”
吴风却并没有动弹。
在看到聂波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中也忽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曾经见过这个人。
虽然极力地想要辨认清楚对方的面部轮廓,然而今夜的乌云实在太密太厚,而聂波又站在树木的阴影之中。
纵然吴风的目力远胜普通人,却也只能依稀看出面前的年轻人,有着只能在江南这种灵秀之地才可以孕育出的清秀轮廓。
虽然看不清楚聂波的面容,但吴风心头那怪异的熟悉之感却仍然挥之不去。
眼前的年轻人刚才提起了聂青,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也是大理聂氏的族人?
但大理地处西南边陲,吴风根本就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又怎会对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心中思量着,吴风却已经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顿时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这么多年来,虽然出现在这流瀑峰飞雪岩之上来寻仇的人不下数百,但他又何曾主动问过那些人的姓名?
吴风在心里对自己感到诧异的同时,聂波已经冷冷地回答道:“聂波。”
随即,他已经毫无预兆地出手。
虽然已经安置好了聂青,但聂波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只怕她会提前醒来,并且阴差阳错地赶来阻止这场决斗。
吴风则因为听见了他的姓名而微微一怔,醒过神来时已经失了先机。
对方的来势十分凶猛,吴风再也无暇分神思索,身体早已出于本能地拔剑出鞘,坚韧柔软、薄如蝉翼的短剑瞬间抖出清冷如月的光华,迎上聂波的剑刃。
双剑甫一相交,聂波立时吃了一惊,不得不承认对方是自己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的高手。
吴风的剑招连绵不绝,举手投足看似轻描淡写,甚至在局外人看来还会觉得犹如曼妙的舞姿,然而只有跟他对敌的人才明白,那举重若轻、疏而不漏的剑网,带着无可比拟的迫人压力,不用尽全部的心机,根本就难以应付。
数招过去,纵使山巅上的秋夜正凉,但聂波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心情也越来越是浮躁不安。
难怪这个人虽然长期以来隐居江南,除了八年前与月恒教主君莫问的惊世一战,其他时间里几乎根本就不问世事,却仍然在中原武林声名甚响。
聂波以前颇有几分年轻人的自负,毕竟所有的武学他都是一点即通,有时候甚至只是从旁看着聂家的嫡系子弟对练,他也可以瞬间领悟自己还没有学习过的武功的奥义。
如此的天资,令聂家上下叹为观止的同时,也让聂波不知不觉中多出了几分目中无人的狂傲。
然而面对着眼前的吴风,他多年来在战无不胜中所建立起的强大自信,却俨然已经有了即将崩塌的趋势。
看来,只有使出那一招了。
聂波狠狠地想。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将他逼迫到这样的地步。
因为那最后的杀招风波变,其实也是最为危险的一招。
舍弃了所有的防御,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进攻上,带着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决绝和杀意,将对手所有的防线于一瞬间完全突破。
若是双方势均力敌,或者即便对手稍微胜出一些,在这样的决杀之招面前,仓促中他们往往也难以及时想出破解之法。
所以虽然冒险,但使出风波变后,仍然有着极大的胜算。
然而,若对手实在太过强大,能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想出破解之招的话,那这决绝的一招,就如同太过锋利的剑刃,反而可能会伤及出剑者自己。
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
聂波带着如此的觉悟,毫不犹豫地长剑一扬,顿时如月光般的清辉挥洒而出。
这一瞬,他忽然感觉到吴风的身子僵了一僵。
聂波甚至还来不及弄清楚,对方是因为无法抵挡自己的杀招而感到恐惧,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而陡然间变得身体僵硬。
那一剑的速度太快,快过黑暗夜空中闪电的一掠,快过策马擦肩而过时视线的微瞥,聂波自己的头脑中瞬间变成了空白一片,根本什么都还来不及想,手中长剑已经贯穿了吴风的身体。
血花飞溅而出,吴风倒下去的时候,面上竟然还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目不稍瞬地注视着眼前忽然变得有些惶恐无措的少年,如此近的距离里,终于能够看清对方那跟自己有些相似的清秀容颜。
然而,似乎已经发现得太迟了。
有些秘密,或许还是永远埋藏在自己心里的好。
这样想着的同时,吴风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喃喃说出了声:“风波变……”
声音很轻,若不是仔细去听,根本不会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