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以前,听了这样的话以后,或许聂波还会感到有些惊喜。
毕竟这么多年来,虽然他的武功早已超越了聂家的其他人,但因为来路不明的身世,却始终都被视为一个外人,得不到重用,日常生活中所领到的各种物资也难以同嫡系子弟相提并论。
正因为这样,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聂青的其他追求者们都对他不屑一顾,认为他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聂青,直到在聂波的剑下吃了亏,这才不敢再来找他的麻烦。
但聂波自己的心里也十分清楚,就算自己能够用武力让所有人都闭嘴,但却始终都过不了聂氏家族的这一关。
聂青对于他来说,或许将永远是只能远远观望,却无法深受触及的一个美梦。
但有了长老今天所说的话,以后聂波在聂家就可以登堂入室,一跃而成为嫡系子弟中的佼佼者,从而更有资格站在聂青的身侧。
然而,就算他现在有了这样的资格又怎样?
因为在姑苏所发生的事情,恐怕聂青不仅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甚至回来以后,还有可能在一怒之下,要杀了他替吴风偿命。
想到这里,聂波的心里不禁又有了无限的酸楚。
却听长老在低垂至地面的帘幔后突然又幽幽地开口:“日后等青儿担负起聂氏的重任,你还要在她的身边辅助她,所以还要更加努力才行。今儿就到这里,你先下去休息吧。”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却隐含着重要的信息,更带着拉拢聂波的意思。
然而此时的聂波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对此并没有在意,即便听出了对方的暗示,恐怕现在他也不会再觉得高兴。
浑浑噩噩地退了出来,直到了明媚的阳光之下,聂波才忽然间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然而没走几步,他忽又猛地停下了脚步,原来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聂青,已经迎面走了过来。
她也看见了聂波,但却只神情漠然地瞧了他一眼,就再也不屑多给他一个眼神和表情,连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滞,径直自他的身旁走了过去。
那如同看着陌生人一般的眼神,深深地伤透了聂波的心。
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心里明白,聂青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在流瀑峰飞雪岩上的所作所为。
聂波在原地怔忡了良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有些落寞地垂下了脑袋,脚步沉重地向前走去。
之后的几天,对于聂波来说,分外地难熬。
长老的命令已经颁布了下来,聂青毫无意外地成为聂氏的继承人,而聂波也以嫡系子弟中第一人的身份得到了承认。
一时间,身边的人纷纷前来贺喜。
然而聂波却始终心不在焉。
他每天睁开眼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心里猜测着聂青何时会来向自己兴师问罪,而当这一天又跟之前一样风平浪静、古井无波地过去时,他的心里又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原来最可怕的事情,并非被自己所爱的人恨之入骨,而是彻头彻尾地被她完全遗忘。
第64章 噩耗
最近这段时间,月恒教的人都很识趣地不去打扰自家的教主。
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能感觉到教主的心情十分不佳。
而原因,自然是为了他那个意外地逾期未至的朋友了。
这八年来,无论再怎么繁忙,至少每年的四月十六和九月十六,那个如同谪仙般飘逸俊美的白衣青年,都会在青州城的三分酒家里买上几坛最好的青梅酒,随后前来北天山拜访。
然而现在,九月已经快要过去,那个人却仍然不见踪影。
他们那个一向最沉得住气的教主,前些天也似乎有些坐卧不宁,甚至破天荒地离开了他这些年来近似于隐居的幽谷,而是每日长时间地伫立于山巅之上,默然无语地望向东南方。
虽然自家的教主风采更胜当年,他黑衣长发独立峰巅、发梢衣袂在劲风中飘拂翻飞的场景也美得如同一幅名画,然而那周身隐隐散发出的阴郁和肃杀之气,却让所有见到此情此景的月恒教众恨不得能远远地绕道而行。
他们只能暗暗地向月神祷告,希望那个名叫吴风的中原高手快点到来,好让教主的心情再度回到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最佳状态。
但那个人依然没有出现在北天山脚下。
教主的脸色一天黑过一天,所有人的日子也变得更加难熬,于是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到了敢于上门挑衅的某些不长眼的武林人士身上。
与此同时,在君莫笑和几位长老的暗中吩咐下,月恒教隐藏在中原各地的暗探也悄然出动,开始打听吴风的消息。
能够让一向守信守时的吴风莫名其妙地失约,多半是中原武林,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这样的猜测,聪明如君莫问,自然也早就想到。
只是他始终都无法相信,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什么人或事,能够令得吴风改变多年来所养成的习惯。
或许,只除了那个至今都没有找寻到的吴氏的另一个传人——吴波吧?
眼看着离约定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君莫问的一颗心渐渐的似乎沉入无尽的深海。
他不再于每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在山巅上伫立守候,而是整日整夜地将自己关在幽居的深谷中,几乎不再迈出房门一步。
谁也不敢轻易去打扰他,包括深受他喜爱的亲妹妹君莫笑在内。
月恒教就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中,静悄悄地送走了九月,而在十月刚刚来临的时候,他们骤然间收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并且,因为不知道该由谁去将这个消息告诉教主,而集体烦恼了很久。
寂寥无人的大厅中,君莫问仍是静静而坐,面前是那副棋枰。
棋枰上黑白纵横交错,厮杀得难分难解,已成两败之势。
他紧闭了双眼,并不睁眼去看,只轻轻拈起一子,微微沉吟着,却很久没有将其放下。
这残局,即使在他全神贯注、心情愉悦的时候,都无法破解,何况现在他正在因为吴风的突然失约而心浮气躁、忐忑难安?
但君莫问知道,只有坐在这个大厅里,面对着那个人所留下的残局,自己纷乱的思绪才能够暂时平静下来。
若非如此,恐怕他早就已经顾不上自己当年的誓言,亲自赶去中原寻找吴风了。
真是作茧自缚。
当日他不想让吴风为难,这才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自己跟中原武林间的联系,甚至对月盟誓,许下了最不可违背的誓言。
那时候他本以为,吴风很快就能够赶到北天山,跟自己朝夕共处、谈文论武。
只要有他的陪伴,就算自己此生再不踏入中原半步,那又怎样呢?
君莫问所关心和在意的,原本就只有一人而已。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吴风会因为吴波的事情,在中原耽搁了八年之久。
早知如此,倒不如乔装改扮,悄悄跟在吴风的身边,陪他踏遍五湖四海,一起寻找吴波,岂不是留在北天山苦苦等候的好?
若是因为自己当年所作出的错误决定,而有什么令人追悔莫及的事情发生的话……
君莫问碧绿如美玉、深邃如夜空的眼眸,骤然间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到时候是否还能保持冷静,会不会在冲动之下采取比八年前更加疯狂的行动。
有人在门外吹起一支无名的曲子,只头几个音符,已足以令他睁开双眼。
君莫问的眼神一瞬间有些茫然,正要侧耳细听时,那笛声却又已消逝了。
他的思绪这才渐从辽远的往事中收回,淡淡开口道:“莫笑,进来吧。”
“也只有这支曲子,能令你醒过来。”
门被拉开,君莫笑有些不安地走了进来,但却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在君莫问的眼中,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件自己绝不愿意知道的坏事。
君莫问的心不自禁地又下沉了几分,看着妹妹那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美丽面孔,想开口追问,那些话却如鲠在喉,一时间竟难以出声。
看见他的表情,君莫笑知道他已经猜出了几分,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走上前来,先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才低低地唤了一声:“哥哥……”
君莫问的瞳孔又是微微一缩,原本神采流转的眸子,渐渐蒙上了几分难言的痛楚和惆怅。
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门前,望向枝叶已开始凋零的樱花林,半晌才缓缓开口:“中原武林,最近又有什么消息?”
君莫笑明白,骄傲如自己的哥哥,永远不会让人看见他最脆弱的一面。
所以她并没有再走上前去,只是望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低声道:“据我们留在中原的暗探所传回的消息……九月初六,大理聂氏的传人聂青曾经去流瀑峰飞雪岩找过吴风,当晚……”
她停顿了片刻,君莫问并没有开口催促,但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却早已紧握成拳,掌心被指甲划得隐隐作痛。
半晌,君莫笑才接着说了下去:“当晚,吴风被聂氏第一高手聂波所杀。”
君莫问面颊上的剑痕,仿佛又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如同当日剑尖划过他面颊的同时也划在了他的心间。
但他仍是沉默不语,良久,才轻轻开口:“我知道了。”
这是他结束谈话的一种方式,君莫笑无言地凝视了他半晌,才又轻轻叹息了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开。
有些伤痛,或许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再亲密的家人,也无法给予任何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