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每一个细节,仿佛都还历历在目。
那人如神又似魔般的姿态和动作,举手投足间所带来的威慑感和怪异之美,让人在惊惧之余却又无法移转视线。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现在在回想起来的时候,月孤鸿心内的恐惧感已经被他用理智压制到最低,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体内血液的沸腾,那是只有到达一定境界的高手才能够领略到的、面对强大对手时自然而然萌发的激动和狂喜之情。
他可以用冷漠的外表、决绝的身姿骗过所有人,但却始终无法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感到释怀。
不错,君莫问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立誓要战胜的人。
然而只有月孤鸿自己才清楚,那个人对于他的影响究竟有多深远。
有生之年,即使只有一次也好,若能站上君莫问那样的高度,在天下群雄面前傲然挺立,即便之后会像流星般飞坠,也总比默默无闻度过此生得好。
他不分昼夜地苦练武功,旁人都暗自议论,说他是为了替死去的家人报仇才会如此拼命,甚至就连他的亲弟弟月飞鸿也是如此认为。
但月孤鸿知道,自己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单纯。
也许,他其实只是想成为有资格跟那个人一战的对手而已,因为对方叹息着所说出的那句知音之语。
月飞鸿默然走在月孤鸿的身边,悄悄观察着兄长那冷峻的面孔。
自从九年前的剧变之后,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四哥,就成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刚进天山派的那段时间里,他经常会在梦里回到那杀戮的战场上,亲眼看着父母兄姐被那黑衣的魔头在一招间杀死。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在梦里还是梦外,他始终都没有因此而痛哭过。
甚至在古苍穹帮着他们两兄弟收殓了亲人的骸骨并安葬以后,看着痛哭失声的四哥,小小的月飞鸿还沉默着站到了他的身旁,伸出小手安抚式地轻拍他的脊背。
以后,自己只有四哥了。
月飞鸿在心里感叹着,同时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视线去追随着对方的身影,因为他的心底深处似乎有着难以抹去的担忧,只怕自己的视线稍微移转,就连最后的这个亲人也会消失不见。
事实上,月孤鸿的所作所为,更加深了他心中的隐忧。
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找那个无人能敌的魔头拼命,虽然最后侥幸逃脱了性命,却还是让月飞鸿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进入天山派以后,这个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直来直往的兄长,更是让许多人看不顺眼,并且遭到了其他弟子的排挤和欺负。
让月飞鸿有些感动的是,每次遇上事情,兄长都会第一时间本能将自己护在身后,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忘替他挡住落下的拳脚。
每当那种时候,月飞鸿都会带着几分贪恋地注视着哥哥的背影,重新找回了被家人护在手上、宠在心尖的愉快感觉。
就算只为了这一个原因,他都不能再失去对方。
月飞鸿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同时也在心底立下誓言。
所有曾经对不起他们两兄弟的人,总有一天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知道以月孤鸿的性格,总有一天会将这些欺凌都忘在脑后。
说到底,他的这个四哥表面上冷漠无情,习惯了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本质仍然是那个天真率直的少年。
或许除了替家人复仇之外,月孤鸿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的事情,更不会将门派内的小小恩怨放在心上。
但月飞鸿却都一一替他记在了心底,并且在自己足够强大后,又分别报复了回去。
泰山之战不仅给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更让他牢牢记住了一件事。
只有绝对的强大,才不会任人欺凌。
而他月飞鸿,就要做那样的人上之人。
第73章 分歧
虽然月家两兄弟的想法,经过九年多的岁月,已经逐渐出现偏差,甚至有着南辕北辙的趋势,但多年来相依为命所养成的习惯却很难改变。
所以,即便现在,月飞鸿早就已经在天山派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甚至私底下对其他弟子的威慑力还在兄长月孤鸿之上,但他仍然还是喜欢跟随在兄长的身边,视线也时常追随在他的左右。
或许,他心底的隐忧自始至终都无法消除,甚至恨不得能用自己的视线将哥哥绑在身边,让他永远都不会像当年的父母兄姐那样弃自己而去。
然而,纵使月飞鸿聪明过人,暗地里将天山派的众多弟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却越来越看不透自己那个原本天真率直的兄长。
这些年来,月孤鸿总是沉默寡言,每天一睁开眼睛,所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修习武功、让自己变得更强。
他的目标,自然也跟自己一样,是为了替父母兄姐报仇,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杀死那个魔头吧?
话虽如此,但每每看到月孤鸿对身边的一切都视而不见、物我两忘地修习武功时,月飞鸿的心里却又总会有些不是滋味。
回想起来,当年那个总是将他护在身后的四哥,似乎已经越来越是遥远。
“你在想什么?”
虽然明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但月飞鸿却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如若不然,两兄弟恐怕就会一直这么沉默着走到地老天荒,因为月孤鸿永远不会先开口。
听见他的问话,月孤鸿才自沉思中回过神来,却并没有向身旁的弟弟瞥上一眼。
眼神的接触,总让他有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再也无所遁形的感觉,特别是在向来聪明过人的弟弟面前,他就更想避免这么做。
“那个人……他究竟去了何处?”
沉默半晌,月孤鸿才淡淡开口。
“只要我们知道,那个魔头绝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就够了。”
月飞鸿的眼眸中,闪现出冷厉的神色,但唇角却反而微微勾起,带着一抹嗜血的杀意。
“他只能死在我们两兄弟的剑下。”
月孤鸿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个人……算不得魔头。”
这个念头,他很早就有了。
泰山之役,虽然惨烈异常,然而君莫问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反而是对他群起而攻之的中原群侠,失败得固然可耻,但即使当初他们取得了胜利,却也同样不值得夸耀。
月飞鸿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浓黑的剑眉也蹙了起来,望着自己的兄长,带着几分谴责意味地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们两兄弟,在多年前就曾经为此而争论过。
那是刚刚拜入天山派不久,所有人都在悄悄地谈论着不久前的那场惊世之战,身为当事人的他们俩对此却不发一言。
有些存心挑衅的天山弟子,反而还故意向他们问起岱顶之上的事情,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一场殴斗,月孤鸿再次伤痕累累,而那些挑衅者也被古苍穹严厉地处罚。
事后,月飞鸿同往常一样照顾着受伤的兄长,然而清醒之后的月孤鸿,在对着月亮怔忡良久之后,就忽然说出了让他惊讶的一句话。
“岱顶之上,或许,真的是中原武林错了吧?”
月飞鸿惊诧之余,立即本能地反驳:“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若错的是中原武林这一方,那岂不就等于在说,他们的家人、还有其他无数在此战中死去或受伤的人,都是应得的报应?
月孤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们所听说的,都只是传言。传说中,他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有无数中原武林人士都惨死在他的剑下……”
稍微停顿了片刻,他忽然望向月飞鸿,双眸在月色下闪烁着有些奇异的光芒,轻轻又道:“但在岱顶之上,我们看得很清楚,他身上,甚至根本就没有剑。”
既然无剑,那些人又怎会死在他的剑下?
所以,传闻毕竟只是传闻罢了,未必就是真正的事实。
而被传闻所误导、必欲置那个人于死地的中原武林,遭受这样的重创又怎能怪得上旁人呢?
月飞鸿聪明绝顶,瞬间就明白了兄长的想法,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很有道理。
但他却见不得他露出如此懦弱的模样,于是冷冷开口:“那又如何?我们的父母兄姐,难道不是被那魔头所杀?难道那不是我们亲眼所见的事实?”
月孤鸿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头也慢慢低垂到了胸口。
月飞鸿的话,让他重又记起自己在岱顶之上的所作所为,而那句“亲眼所见的事实”更是让他羞愧难当。
因为他并没有亲眼见到自己家人被逼入绝境的彷徨无助,因为当时的他,竟然被一个魔教的妖女勾去了魂魄。
他没有资格再说些什么,而君莫问是他和月飞鸿不共戴天的仇敌,也已经是个铁铸成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良久,月孤鸿才缓缓开口:“你说的对,无论之前是错是对,但现在,那个人已经是我们的仇敌。即使……他并非世人所说的魔头。”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多年来两兄弟再也没有提及。
但月飞鸿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九年后的今天,在他们又一次得到了那个人的消息以后,月孤鸿会忽然间再想起此事。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这位兄长,月孤鸿从小就容易心软,遇事总会往好的方面想,好听点说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但事实上就是性格软弱、不知进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九年前的惨变,看来也无法真正改变月孤鸿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