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好像快到四哥静坐冥想的时间了吧?”
最为了解兄长性格的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放过月孤鸿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出兄长明明想要摆脱古晴,却又不得不出于礼貌而继续应酬,月飞鸿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然后,他就体贴入微地给月孤鸿找到了对方急需的借口。
月孤鸿的眼神情不自禁地闪亮了一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境变化,却清清楚楚地落到了月飞鸿的眼睛里,让后者微笑得更是意味深长。
月孤鸿却并没有留意到弟弟的一言一行都有着其不足与外人道的目的,他只是因为对方的提醒而陷入的短暂的欣喜之中,随即就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喜悦之情,状似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许遗憾和歉意地开了口。
“飞鸿说的对。十日后我就要进入天山剑池了,这几日还需静心修习武功。因此,很抱歉,晴姐,不如让飞鸿代替我陪你稍坐片刻?我要先去练功了。”
古晴自然是有些失望,但还来不及有所表示,月孤鸿已经径直走进了他所居住的庭院,并且毫不客气地关上了大门,把她和月飞鸿一起晾在了门外。
他的性情本就是如此冷漠,这是天山派上下有目共睹的事情,当然,也只有跟他一起长大的月飞鸿才知道,九年前的月孤鸿,其实并非如此。
只不过,当年那个天真的、率直的、体贴的、甚至还有些憨厚的四哥,或许只留在自己心里就好了吧?
想到兄长只有在自己的面前,才会偶尔显露出当年的本性,月飞鸿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又愉悦了少许,所以在面对着他其实同样有些厌烦的人时,也能够表里不一地现出得体的微笑。
“晴姐,你也知道四哥一向除了武功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就连我这个亲弟弟,也很少能到他的院子里去坐坐,更不敢随便打扰他练功。”
古晴的眼神闪烁了几下。
她当然早就看出月孤鸿待人接物的淡漠,也听门派里的人偷偷议论过,都说他是个只知道练功的武痴。
但她原本还抱着些许希望,总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自己的态度会有所不同。
然而月飞鸿的话,却让她的心情一瞬间跌至了谷底。
就连他的亲弟弟,都直截了当地说出他对任何人和事都不感兴趣的话来,看来月孤鸿虽然在容貌上跟已故的长兄十分相似,但是性情却有着天渊之别。
若是月长鸿还活着,她又何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这么想着,古晴顿时又生出了几分感伤。
然而事实上,月孤鸿私底下被众人所传说的“武痴”形象,全赖月飞鸿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这些年来,月飞鸿几乎将这个仅剩的亲人当作了自己的私有物,为了不让其他人跟兄长过于亲近,从而威胁到自己在其心目中的地位,他想方设法、同时又小心翼翼不让月孤鸿察觉地阻隔了他同其他人之间的往来。
因为他的手法十分巧妙,加上月孤鸿本来就不喜欢跟其他人多加往来,所以不仅没有注意到弟弟的行径,反而还有些感激他替自己解决了许多麻烦。
就像刚才,把来找自己的古晴丢给弟弟招呼,自己却逃之夭夭,月孤鸿的心里其实是颇有几分愧疚之情的,甚至还想着之后要对月飞鸿有所补偿,却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做法正是月飞鸿所希望看到的。
觉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月飞鸿,见古晴面露黯然的神色,不失时机地再次开口:“晴姐,难得来一趟,不如去我那里坐坐。最近我刚托人从中原带回了几罐好茶,你不如去尝上一尝,若是喜欢,便带些回去如何?”
古晴身为掌门的独生爱女,自然不会稀罕几罐茶叶,但是月飞鸿温和有礼的态度,却让她心里极为受用。
再加上那不逊于月孤鸿的英俊容颜,同样能让她透过对方回忆起多年前自己深爱过的某个少年,一颗心不知不觉地便柔软了下来,刚才还显得有些落寞的美丽容颜上,也情不自禁地绽开了一抹笑容。
“这样也好,我们也有些日子没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她到现在还没能将视线自月孤鸿的身上,转移到月飞鸿这里来,但长期以来两兄弟对待自己的态度,却早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潜意识里。
独自一人的时候,偶尔古晴会突然间想起他们俩,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比较着孰优孰劣。
虽然她并不敢承认,但不得不说,月飞鸿在她心中的比重已经越来越重,甚至隐隐有了超越月孤鸿的趋势。
唯一令她无法跨越的,便是那道年龄的鸿沟了。
月飞鸿假装并没有注意到她心情的复杂和面上所流露出的情绪变化,当先举步,将她引入了自己所住的别院坐下,并吩咐仆役烧水沏茶。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跟任何人天南地北,聊得十分投契,这也是在天山派的这九年中,为了生存所学会的又一技能。
月孤鸿是只相信自己的实力,只想更快更好地磨砺出自己的锋芒。
然而月飞鸿却觉得,在增强自己实力的同时,也不妨将身边的一切都利用起来。
为了达到目的,珍惜手头和身边所能掌握的任何人和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吗?
所以他虽然对古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对方既然是古苍穹的女儿,在未来的某一天自然会有利可图,提前打好交道,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瞧着古晴眼神中偶尔闪现出的奇异神采,月飞鸿不无得意地想:似乎又有一个人,即将落入自己的网中。
第78章 若有所悟
月孤鸿静静地跪在天山历代祖师的牌位前,上身挺得笔直,这是自从经历了家门的剧变之后,他于一夜间所养成的习惯。
在以后的岁月中,无论是强敌在侧,还是为至亲至爱的人所背叛,他的这个习惯,都始终没有再改变。
个中原因,他却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或许,只是因为他永远也无法忘怀,当年在岱顶之上的那个人,在傲然面对中原群侠的挑战时,也是同样的风骨、同样的姿态。
他的武功或许还没有达到那个人的境界,但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模仿着对方的仪态。
那样地光明磊落,那样地气定神闲,如果不是牵涉到血海深仇,他说不定会把对方当作偶像般加以崇拜。
但现在,他却只能将那份仰慕之情,默默地压抑在内心深处,不敢向任何人稍加透露。
身体明明已经很疲倦,但他的肩背却仍然挺拔如白杨,让最讲究礼节的人也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当然,此时此刻,在整个天山派内,想必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敢于对他说一个“不”字。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月孤鸿顺利通过了天山剑池的考验,成为千百年来,真正能够得窥天山派先祖绝世武学门径的第一人。
其中的艰难险阻,此刻他回想起来,简直如同做了一个漫长而又可怕的噩梦。
天山派的先祖,不愧是曾经被传说为剑仙一般的人物。
有多少次面对着那位先祖所设下的陷阱,月孤鸿几乎要觉得自己已经没命再离开剑池。
再或者,若想活着离开的话,就唯有立即认输,然后灰溜溜地原路退回,让之前的全部努力和耗费的心血,都在眨眼睛化为乌有。
假如月孤鸿还是九年前那个天真无邪、被父母兄姐呵护在掌心的孩童的话,他一定早早地选择了认输,好让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剑池。
然而现在的他,却早已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他也绝不会胆怯或后退。
进入天山剑池前,弟弟飞鸿紧握着他的双手,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字极其慎重地对他所说的话,似乎还时刻萦绕在耳旁。
“四哥,我相信你。”
只要这一句就已经足够了。
月孤鸿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更不能因为自己的没用而遭遇失败,以致于复仇的重任转而落到月飞鸿的肩上。
在他的眼中,月飞鸿始终还是那个馋嘴的、等着自己买糖葫芦给他吃的可爱弟弟,若不能将他保护得好好的,自己哪里还配做他的“四哥”,更没有脸去见死去多年的爹娘和兄姐。
所以月孤鸿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无数次千钧一发、险死还生,不知不觉咬紧汗湿重衣。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个人黑衣散发、傲然挺立的身姿,本来像是难以跨越的陷阱,也仿佛都变成了那个人的指劲掌风。
疲累不堪的月孤鸿,忽然因为那些幻觉而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挥剑出招,难以想象地再次突破了自身的瓶颈和界限,在短时间内到达了武学的更高一层境界。
他心中顿时若有所悟。
天山派的先祖设下天山剑池的考验,一方面是为了保护本门派的后人,让他们不至于在功力不及的时候就过早接触自己无法掌控的神兵利器和绝世剑谱,但另一方面,同时也是为了对后辈弟子加以点拨,好让他们的武学进境更上一层楼吧?
只可惜,因为天山派的后辈弟子太不成器,以至于畏难惧险,越是无法通过剑池的考验,就越是不敢再去尝试。
久而久之,天山剑池形同虚设,而天山派的弟子也一代不如一代。
月孤鸿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越是深入了解自己所身处的门派乃至整个江湖,就越是容易发觉其中暗藏的各种弊端和不足之处。
这不禁让他的心里有时候越发地茫然,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固步自封、妄自尊大的中原各大门派,真的有资格将其他的门派比如月恒教,当成所谓的魔教并堂而皇之地加以铲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