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沙一白薯塞了他的嘴,“李公子,您能不给我们头儿添堵吗?”
果然谢怀一愣之下,继续吼道:“什么叫不行了!不就是小伤吗!”
马沙一撇嘴,三伦则是能给谢怀添堵的时候一点不马虎,猥琐瘦猴儿的外表之下显然有一个碎嘴少女的灵魂,“殿下,让您倒栽葱颠巴一路,就是个好人也颠坏了呀。”
看着谢怀愣愣地“哦”了一声,三伦满意地补了一脚:“更别说人小宿本来就是一伤号。那眼睛红的呀,能喷血了。得亏我们头儿没老婆,不然老婆就心疼哭长城去了。是吧老马。”
……谢怀觉得,宿羽上辈子可能抢了他十八任老婆,深仇大恨留待今生报还了:本来想咳,被他一瞪,只好装没事人似的亲了一口;本来没事,被他硬扛着颠了一路,愣是扛坏了。
谢怀用左手捏了捏右手腕。李昙终于长了心眼,怼了三伦一胳膊肘,“别说了你,咱们看看宿羽去。殿下,一块儿去哭长城吧?”
李昙真是痴汉肚里能撑船,但谢怀看了看天,说:“你们去吧。”
谢怀脱了沾血的甲胄,眼下只穿着件干干净净的浅灰长袍,往风口一站,劲风此起彼伏地勾勒出颇为晃眼的腰线。
这么一看,其实怀王殿下也没多结实,说好听点是简秀古直,说难听点就是风一吹就倒,比起一天到晚血唧唧的宿小将军来,此人也就是多了一口气吞山河的气。
气吞山河本人对此毫无觉悟,懒洋洋拢起双手呵了一口,还是嫌冷,打起帘子就回去了,目测是去榻上挺尸。
燕燕和谢鸾没地方去,李昙和三伦马沙也没事干,几个人逛来逛去,在宿羽床边坐了两三天,连废话带打岔,把跌打Cao药都认了个八九不离十。
到了第四天,连李存年都趁着入夜吃饭的时候来看望了一遍病号。宿羽额头上的伤口充血,后脑勺的撞伤也裂开一小半,眼下蜷在被子里,话都懒得说,动也懒得动,红红的眼皮开始打架。
李存年挥了挥手,“让他睡,都走。”
五个人不情不愿地鱼贯而出,跟着李存年出去了。
宿羽这才翻了个身,面朝里面,合上眼睛。
夜间朔风渐紧,烈风抽过帐顶,连床铺都在摇晃。
梦境中也是一片混乱景象,宿羽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从谢怀来了陇州,他就像住在了军医帐里一样。
这个人真是名副其实的灾星。
宿羽想着想着,居然有点想笑,笑了一半,又把笑意收回去了。
冷风透过帐帘吹进脖子,他懒得伸手,缩了缩,随即被子自己往上挪了一下,掩住了风吹进去的空隙。
宿羽闪电般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提着被子的手腕。
没想到他压根没睡。谢怀脸上略有讶色,随即板了板脸,“放开。”
谢怀不知道在抽什么疯,大半夜的穿着甲胄,不过新换了大氅,领口密密滚着柔软的雪狐毛,隐约找回了一点金陵一绝瑞气千条的意思。月光一映,夜风一吹,清亮的发梢眉宇之间都是一阵光和风的窸窣摇荡。
人这么好看,宿羽自然没被他吓住,又翻了个身,面朝外,手没松开,轻声说:“没做梦啊。”
谢怀神色不动,索x_ing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宿羽也不气馁,一反手又抓住了掰他的那只手,反正就是不放。
又是半晌寂寂,谢怀终于挑了挑眉毛,“还来劲了。不是睡了吗?”
宿羽置若罔闻,轻声说:“我知道你会来。”
故意在这等着他呢。
年轻人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看着谢怀,谢怀也垂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谢怀越发觉得宿羽是真失忆了。
头上还顶着历星的官司,宿羽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该看见他就绕着走,绝对不能这么主动。
忘了也好,没良心最好。
谢怀一抖袍子,在床边坐下了,说:“松开。”
就像怕他跑了似的,又过一会,像是确认了谢怀真的坐稳了,宿羽才迟疑着松开了手。
谢怀又把他的被子扯了扯,说:“你到底想干嘛?”
宿羽揉了揉被他掰得全是指头印的手,慢腾腾地耍流氓道:“我听说你挺花的,喜欢人的人想干嘛,你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biaji的创意提供商@七声号角!
2/对自己亲手定的攻受产生了怀疑!(装作开心)
第35章 恶风横
宿羽揉了揉被他掰得全是指头印的手,慢腾腾地耍流氓道:“我听说你挺花的,喜欢人的人想干嘛,你不知道吗?”
……
北济人的刀就是厉害,要不是怕疼,谢怀简直想给自己也来一下。
谢怀无声地笑了一会,只听宿羽继续说:“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谢怀的目光渐渐沉寂了下去,夜色驱逐笑意,露出了丝丝缕缕的不豫。
其实宿羽的那些问题,谢怀不是没有答案。但是再多旖旎的想望,在一个原本就“不能”的人面前,都终归遥不可及。
答案就在那,但他连看看自己都不愿意,遑论去想此身何所落,更遑论去把自己剖开明说。
但上天偏偏让他遇见了一个叫宿羽的年轻人。宿羽把他胸口那一团心头沉疴血团吧团吧,轻轻巧巧地揉成了一朵绯色的花,然后满含希冀地放进他手心。
没有花香,也没有重量,但宿羽的目光崭新如洗,春天的的确确就在他掌心中,确认无误。
谢怀觉得自己像头饿了整个冬天的牛,把春天的样子翻来覆去地反刍过千万次,终于鼓起勇气低头看看,就这样看见了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
每一条掌纹都是一道刀痕,注定横在前方,抑或兜头洒下。他不能仓皇逃开,更不能视而不见,要把每一道分叉的曲线都看清记准,容不得一丝遮挡荫蔽。
三年前的谢怀拿着假死的药丸顺水推舟,不可谓不幼稚,就那么大刀阔斧地推走了怀王的最后一段张狂青春。如今三年过去,令人憎恶的横风钻进了王朝的每一个衰老的关节,那些关于家国的奢望、关于意义的野心已经大于一切,宿羽不能成为例外。
天地为他窄,他偏要驱马涉大河,踏出三十三重天外之高天。
手心里的花瓣是浅绯色,花萼是深红,被不存在的风吹过,朱砂色的花心如眨眼般一颤,像极了年轻人的睫毛拂动。他在心里看了很久,还是决定把那朵花拿开。
宿羽睡了一天,头发都乱了,毛茸茸的。谢怀伸手罩住了那团小猫脑袋似的乱毛,一言以概地回答道:“我不喜欢你。——犯不着生气,问题在我。我谁都不喜欢,顾不上。明白吗?有些人就是没空喜欢人的,我就是。”
宿羽闷声闷气地说:“什么叫没空。这里的内j-ian还没抓出来,你要上哪去?”
谢怀摸他脑袋的手迅速变成一弹指,崩地弹了二百五一脑门,“事儿都让我办了,朝廷养着李存年是干什么吃的?声音小点。”
那夜北济军营中的水下有机关密道,何耿死死拖了宿羽半天,自然是为了掩护别人逃走。何耿大大小小是个掌管着百里国境线的校尉,那么,能让何耿豁出命去保的人,又是什么官阶?
可见何耿只是个送菜的,当时营中还有大人物,可惜跑了。
大人物是谁,眼下无法计较。现在最让谢怀和李存年头痛的是另一件事——陇州军中有j-ian细。
当时的夜袭阵势相当突然,但何耿还来得及穿过大半个山头跑到水牢去,并且杀了二十多号人,必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北济的利爪牙化作绕指柔,丝丝缕缕渗透进了大周的城池,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人就神不知鬼不觉被换成了间谍。
谢怀在青州就发现了端倪,陇州果然也有问题。
宿羽被弹了个脑瓜崩,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自己主动揉了揉脑门,“你要去哪?”
谢怀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来,宿羽接过去,就着月光看不清什么,“坏……怀?什么字儿啊?”
谢怀懒得点灯,又掰开宿羽的爪子,把信收了回去,言简意赅地概括:“不用看了。是金陵来的讣书。”
谁死了,还需要通知谢怀?
宿羽一惊,“……陛下死啦?你没爹啦?”
谢怀又是一脑瓜崩弹了出去,“我倒是想得美。是袁公。”
皇帝和谢怀这对父子杀孽太重,皇帝也是个带衰别人的命,像谢怀一样碰谁谁倒霉——虽然不好说他俩之间是谁克谁。
三年前,袁谒见了皇帝一面,被削去兵权返回南境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年轻时常年带兵,全身是旧伤,上了年纪,寒冬更是难捱。
当年纵横山河的文筋武骨,最终被岁月磋磨成了一把脆弱空心的老骨头。
就在这个冬天的某一个清晨,袁谒起了个大清早,照例找出磨刀石,细心打理当年御赐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