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怀沙行 作者:北不静(上)【完结】(44)

2019-05-22  作者|标签:北不静 强强 阴差阳错 平步青云

宿羽拨开他的手,终究撕下了布条,“刘叔,不光为你。我害怕一个人走远路。”

他真的害怕,宁愿把脆弱和恐惧剥开来给人看,来换一朝陪伴。

刘叔没再说什么。战俘营数月,把人养出了沉默的习惯,长久不言不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风吹得紧,宿羽仰头看着月亮,拿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测算的距离,“刘叔,这会风紧,先轮流休息一会,过一个时辰上路。”

刘叔说:“你先睡,我看着。”

宿羽注视着他,显然不大信任。刘叔只好说:“我先睡,你放哨。”

宿羽这才点点头,挪了个窝挡住风口,专心看月亮。

忘了多久以前,他也这样看过一次月亮。野狐岭的月亮没有九回岭的亮,也没有九回岭的圆,但是漫天星子成河,轻易泻下万里长空。

有人烧了他的小木屋,他也像现在这样又冷又困又累,但他把头枕在那人的腿上,凭空多出了一点陌生的依托。

当时他觉得“阿顾”委实是个实心的败家子,因此并不觉得姿势暧昧,现在想想……当时的小宿可能是瞎吧?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了,宿羽的膝盖疼得一钻一钻,连带着脑袋也不甚清醒,这么想着想着,居然有点想笑,自己都觉得不合时宜,连忙又拿几根手指盖上嘴唇挡住。

阿顾长得有多好看,他拨开Cao丛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清楚。

他有多喜欢谢怀,则是年深日久慢慢地琢磨出来的,一同琢磨出来的还有自己无可救药的愚蠢。

白云苍狗轻忽终老,其实行乐又何妨?最简单的道理,却要到最后才明白。

刘叔睡得浅,还留神着时间,看看月亮走过半截,就迷迷糊糊地拍拍他,“你睡,过半个时辰刘叔叫你。”

宿羽确实又困又饿,脑子都乱了。他还有很多天的路要走,这样下去不行。他往下一躺,在闭上眼前一把拽住了刘叔的袖子,“就半个时辰。”

刘叔说:“就半个时辰。”

宿羽翻了个身,手还没松,已经像是在说梦话,“……别丢下我啊,刘叔。”

大概宿羽这个缠人法在军中不多见,刘叔就像哄孩子睡觉一样不熟练地接话:“不丢下你。”

他梦见自己攥着刘叔的袖子,在风雪里一路向东。白雪覆千里,长远单调得几乎沉入一场漫长的雪盲。

宿羽一直都紧紧攥着刘叔的袖子没松开,其实是累得过了头,心里隐隐知道不妥,连睡梦里都提着半颗心。

刘叔在他旁边,走得越来越艰难,他也蹲下来喘了很久的粗气。肚腹空空,饿得眼前发晕,他又想起来李昙那个下了蒙汉药的包子。早知道如此,就让李昙多拿几个给他。

他侧头仰望着刘叔,说:“我们一定能到青州。”

刘叔笑着点点头,“一定能到青州。只要你别睁眼。”

北风呼啸得他没听清,于是宿羽又问了一遍。

刘叔说:“再睡一会,别睁眼。”

就像天灵盖里被推进一根尖针,宿羽悚然直起身来。

茫茫白雪沉沉夜空铺天盖地地重新归入视野,他手中仍是皮袍的袖子,可是袖管里空空荡荡,刘叔不见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3Q哥的经纪人提着48米大刀来找我“谈戏份”,聪慧如我会信吗!先跑路了886

第43章 江海竭

宿羽木然坐了半柱香的时间,重新躺了回去。

他从小惜命,所以不大理解有人能舍命出去给别人留条活路。但仔细想想,刘叔会这么做,其实并不意外。

夜雪流光随风刮过,宿羽终于在手脚冻僵之前起身上路。

其实雪已经停了,只是风吹得山崖峭壁上的散雪纷纷落下。北斗挂在空中,指出方向,宿羽就沿着山谷的曲线向东行去。

月夜行路,风声烈烈,就连不要命的北济人都鸣金收兵。莫说四野无人,整座山上恐怕就只有他一个人。

越是形单影只,往往越是会胡思乱想。宿羽任由思绪天马行空,想到了可能在野狐岭吃r_ou_的谢怀,南境上服孝的袁境之,还有金陵城里的谢疆和林颁洛,以及谢怀挂在腰带上的两个小屁孩。

比起三年前,燕燕的x_ing子好了许多,谢鸾也聪明矜贵。谢怀看起来凶,其实把所有人都照顾得很好。

宿羽又想,等他到了青州,要先给谢怀写一封信。他有很多年没给谢怀写过信了。

右腿弯折处的刺痛一阵紧过一阵,宿羽吃力地迈过一座山丘,小腿肚甚至开始抽筋。剧痛之下,他握着膝盖弓下身。

此地离青州有百里之远,路途险要,骑马都要走两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没有粮Cao马匹,永远也走不到青州,刘叔只是想让他多活一两个时辰而已。

陇州困局未解,他这里先成了个死局。

冰冻的疼痛从五脏六腑蹿起,蒙上太阳x_u_e,宿羽僵硬地在山坡上蹲了很久,终于低下了头。

短短两日,时势翻转,李昙自己变成了阶下囚。

脸上顶着皮开r_ou_绽的一朵血花,霸王花的脸从东北到西南裂开一线,算是彻底破了相。当事人一向对自己的美貌十分珍惜,眼下没有镜子照,倒还很淡定,接过牢饭,又质问一句:“宿羽有信吗?”

这是李昙被李存年丢进大牢的第二天,也是宿羽撬门潜逃的第二天,还是看门的小兵被李昙咄咄逼人地追问“你把我们宿羽弄哪去了”的第二天。

一不留神弄丢了霸王花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宿,小兵觉得压力巨大,结巴道:“没、没有啊……”

隔着一道牢门,李昙没法下手臭揍这睁眼瞎的货,只能挥挥手,干脆利落道:“滚。”

小兵立即就要提起小碎步撤军,又被李昙叫了回去,“你过来。”

小兵喏喏地凑回去,只听李昙气定神闲地吩咐道:“给我弄只黑乌鸦来。”

黑乌鸦?小兵话都不会说了,“干、干嘛?”

李昙的算盘打得精,眼下虎贲军都过了野狐岭了,要往回跑的话,几百里路又要走两三天,再送信也白搭,远水不解近渴,还不如给青州军下个帖子。

他听说青州军新来的主帅叫燕于飞,是虎贲军里出来的,好像还就是燕燕郡主的哥哥——那自然跟谢怀很熟了。跟谢怀熟就是好战友,李昙是这么想的。

青州离陇州不远,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燕将军新官上任,跟谁都不熟,见了帖子势必要来拜一拜。到时候人一来,自然要见见李公子。李存年再狠也舍不得家丑外扬,到时候他就溜达出去找宿羽。

李公子在脑内写完了一整套话本,对自己十分满意,抬手晃了晃一根麦秸秆,“你管我干嘛。弄不来黑乌鸦,我就把这一牢的犯人都放出去。不信?”

宿羽就是拿根麦秸秆捅开门锁溜了号的,小兵是个老实孩子,想不通这些人哪来的本事,简直要崩溃了,一步步往后退,“我去弄!你别放!别放啊!”

李昙其实不会开锁,也就能糊弄糊弄睁眼瞎小兵。他把麦秸秆叼在嘴里,揉了揉鼓涨发痛的太阳x_u_e。

两天,换成他上九回岭两天,铁定连骨头都被野狼啃干净了。只能盼着宿羽比他本事大比他运气好,能把野狼烤一烤填肚子。

化雪比下雪时还冷。

宿羽从袖中掏出僵得打不直的手指,弯下腰拨开积雪,从雪地里捡起一把刀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行尸走r_ou_般走了两天,时时幻想着能捡到个干馒头或者打火石什么的,结果捡到的只有一把一把的残刀断刃——唯一例外是昨天,他摸到了什么东西,提出来一看,是半截冻干了的人手。

宿羽当时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吃人r_ou_的地步,自然是老老实实地把东西埋了。现在想想,竟然有点后悔。

胃部在一阵一阵翻搅,搅动得视线都在摇摇欲坠,宿羽丢下多余的长刀,一抬眼,对上了一束目光。

准确地说,是一束莹绿色的目光,在傍晚的绯红冰雪山岭中格外扎眼。

这两天宿羽始终在经历把东西扔了又捡回来的轮回里打转,当人开始惯于吃了吐,送命也就不远了。

他缓缓弯下腰,将那柄长刀重新捡起来,握在手中。

刀柄冰凉刺骨,一松手就能沾下一层人皮。宿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就像三年前硬着头皮突围巡防营的时候一样,提刀缓缓向那匹狼走去。

恶狼捕猎时尤其穷凶极恶,一旦认定了猎物,几天几夜不吃不睡也必要追踪猎杀。宿羽不知道已经被跟了多久,一头冷汗之下,是出奇的平静——也是头脑僵冻得已经不会思索的产物。

走上山脊,视野渐宽,一束目光陡然变成了一片。

狼多群聚,自然是成群出没。

九回岭上多得是祸害人家的野狼,宿羽和马沙一起掏过小狼崽,也和李昙三伦一起剥过狼皮。剥下来的狼皮做了袄子,李存年和刘叔一人一件,剩下的分给了流民村。

他知道狼欺软怕硬,一旦被藐视,底气就先被抽去三分。

为了一口愤郁不平气也好,为了一把万死金错刀也好,他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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