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慕容雪飞的心里是不太相信天山雪鹰有这样的习俗的。
联想到那神秘组织的大本营,也很有可能是在天山附近,他越发觉得这只天山雪鹰,很可能是对方不远千里带到江南,用以传讯的。
“我在江南生活了近二十年,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雪鹰。月兄,可否借我一观?”
月无缺瞧了慕容雪飞一眼,淡淡道:“它又不属于我,借字从何而来?”
说着,已经伸手过来,将那只雪鹰交给了他。
慕容雪飞微笑道:“因为它就在月兄的手上呀。”
一边说,一边已经低下头来,仔细检查着那只雪鹰,想瞧瞧它的爪子或翅膀之下,是否藏有用来送信的竹管。
月无缺眼神微微一黯,有些惆怅地仰头望向半空中的明月,道:“我只是见它自空中飞过,忽然间想起了天山的景致,这才贸然将它捉了下来。”
他看了慕容雪飞一眼,知道对方是怀疑那雪鹰来历古怪,却也并不多言。
慕容雪飞将雪鹰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丝毫异状,不得不又讪讪地将之递了回去,道:“我本有些担心,它是那神秘组织用来传递信息的使者,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误会了。”
月无缺接过雪鹰,眼神深邃地望了它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天山雪鹰性子高傲,又怎会受人驯养?今日我将它捉住,已属不该。”
说着,忽一松手,那雪鹰猛地扇动翅膀,扑啦啦几声轻响,已然陡然飞上了万丈高空,似乎对于此次的遭遇心有余悸,迫不及待地展翅远去,再不回头。
慕容雪飞目送那雪鹰离去,忽然间觉得,月无缺的性格倒跟它有些相似。
转眼见对方仍然郁郁寡欢,他略一犹豫,终开口问道:“月兄又想起家乡了?不知江南的景致,比起天山又如何?”
他自幼生长于江南,熟知周边风景,颇有美不胜收的所在,而天山景色虽气势恢宏,却毕竟属于苦寒之地,在慕容雪飞的心目之中,又怎能同江南相比?
更何况天山派已然覆灭,就算神秘组织不再追杀月无缺,他也难以再独自回到那个伤心之地,因此见月无缺被天山雪鹰勾起了离愁别绪,慕容雪飞便忍不住想要从旁劝慰,希望能够用江南的美景替他抚平心伤。
谁知月无缺只是向他瞥了一眼,便淡淡地道:“江南风景虽好,却又怎比得上天山?”
这句话一说出口,慕容雪飞顿时第一个跳脚不服,忍不住道:“月兄此言有失偏颇了吧?天山我也是曾去过的,虽然景色壮丽,却终嫌冷清了些。”
月无缺望着他淡淡一笑,道:“那是因为,你只是走马观花,却不曾在天山真正地生活过。”
相识这么久,慕容雪飞却从未见他露出过笑意,如今提及天山景色,月无缺冷峻的面容也似乎柔和了几分,眉眼微弯,带着悠然神往之色,一时竟忽然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月无缺却不等他开口,已然接着说了下去:“天山也并非永远都是苦寒之地。山腰往上虽终年积雪,人称雪海明珠,但春暖花开之时,却能见到一边山清水秀、另一边银装素裹的奇景。千峰竟秀,万壑流芳,冰川积雪,却又与天池绿水交相辉映,那种美景,非亲身到过的人,根本就无法领略。”
随着他的叙说,慕容雪飞的眼前仿佛也出现了一幅气势磅礴的恢宏画卷。
他想象着冰川之下森林遮天蔽日、牧场郁郁葱葱的场景,不知不觉也有些心驰神往。
却听月无缺接着又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去山下的林子里玩耍。深达膝盖的积雪附近,栖居着无数的山鸡,偶尔还会有雪豹出没。密林深处马鹿呦呜,狍鹿、棕熊、猞猁、岩羊时隐时现。春天来了,草地上山花烂漫、五彩缤纷,贝母、当参、紫草、黄芪、柴胡等我甚至说不出名字的草药丛生。若是到了盛夏时节,山上的冰雪融化成水滔滔而下,汇成几十条大小不一的河流, 浇灌整个山麓、绿洲、沃野。那样的景色,便用最好的画笔也描绘不出……”
慕容雪飞不禁悠然神往。
江南风景虽美,但格局毕竟还是有些小,多的是青山绿水、黑瓦白墙,纵然也有碧绿草地、繁华似锦,却有哪里能如同天山脚下般无边无际,如七彩斑斓的织锦般曼延开来?
更何况,还有那些只有天山区域才会出产的植物,以及中原之地难得遇见一次的稀罕野兽。
待得四周再次沉寂下来,他才陡然间注意到,月无缺已经结束了自己的述说,重新沉默了好一会了。
“我一直以为,天山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同样的银装素裹,却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如斯的美景。上次去天山,还是太匆忙了些,以至于未能见到月兄所说的那些景色。”
慕容雪飞性喜游历,原本就有志于走遍大江南北,看惯天下风景,如今听得月无缺将天山描绘得如此多姿多彩,又怎能不心驰神往?
所以他这番话,完全是发自内心,为无法见识天山的美景而深感遗憾。
月无缺自然能听得出他言语中所流露出的羡慕和惋惜之意,心中不禁微微一动,转眼向对方瞧去,见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面上带着些许惆怅,忽然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若你真有兴趣的话,待我大仇得报,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天山,好好游览一番。”
慕容雪飞的视线不禁也落在了他的面上,想到对方所说的,是其出生成长的故乡,而如此性情冷峻的人,却竟然会主动邀请自己同游,心中忽也有种异样之感。
能够养育出月无缺这样的人的天山,他倒的确颇有兴趣再多了解一些。
所以,他望着对方微微一笑,豪气干云地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第147章 慕容世家
次日下午,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姑苏城。
经过城外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时,或许是觉得那里的景致甚佳,所以月无缺有些随意地问起了山峰的名称。
听慕容雪飞说那是流瀑峰之后,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轻轻点了点头,道:“真是好名字。”
反而是慕容雪飞的心头忽然微微一动,忍不住仰头望向自山巅倾泻而下的磅礴飞瀑,想起了那个消失已久的江南吴家。
青州城三分酒家的伙计所说的那个跟自己十分相像的吴姓之人,会是江南吴家的人吗?
若真是江南吴家的人,容貌跟慕容雪飞相似也情有可原,毕竟两家曾经结亲,慕容雪飞的身上,如今也流淌着部分吴家的血脉。
只可惜,吴氏的传人在多年前已经死去,流瀑峰飞雪岩之上也再无人迹,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自己再也无法得知了。
慕容雪飞的心间,涌出了难以形容的惆怅之意,但他很快便将这份思绪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没有让任何人觉察。
自己家的公子小姐们终于回来了!
慕容家的下人们顿时都忙作一团,毕竟这次慕容兰、慕容惠和慕容雪飞在外面耽搁了三个多月,比预定的多用了三倍时间。
而且中途三人也曾传信回家,虽然下人们不清楚他们在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老爷看完信以后脸色不豫的样子却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才对。
现在三人终于安全返回家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急忙将他们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并且立即将这个消息通报了慕容旬。
慕容旬自从收到慕容兰的传书以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对于他们信中所说的那神秘组织的来历,他自然心里也有了点数,知道对方不来则已,一旦如此光明正大地向中原正道武林发起挑衅,那就绝对不是易与之辈。
对于当年之事,不同于少林派的无嗔大师,这些年来始终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对月恒教的人有所亏欠,但也不像昆仑派的白笑天那样,丝毫没有悔恨之意,至死也只觉得自己时运不济。
慕容旬当年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父亲慕容周却不过七大门派联合相邀的情面而决定带领培养多年的部分死士前去相助,而得知此事的慕容旬急于增长见识,苦苦哀求父亲带上了自己。
谁知这一去,却令他后悔莫及。
在此之前,所谓的正邪对立、惩恶扬善,在慕容旬的心目中还只是单薄的词句,所设想的情景,无非就是在行走江湖之际锄强扶弱。
然而二十年前的那一战,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真正的战争,原来竟是如此残酷。
无论是正是邪,到了生死关头,全都会暴露出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一面。
所以他们这些名头响亮的中原正派之人,却反而要黑巾蒙面、藏头露尾,借着一场看似和平的婚礼,行血腥屠杀之事。
到得最后,无论是正道的侠士,还是魔教的妖人,统统都在血雨残骸之中化身为妖魔,红着眼睛不停厮杀,下手之间再不容情。
据说,此战之后,少林派曾参与其中的那些高手,以无嗔大师为首,返回少林后都纷纷闭关参禅,从此后不问世事,再也不曾在江湖中露过面。
慕容旬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
原本是慈悲为怀、济世救人的佛门弟子,却在那样的战争中几乎泯灭了人性,他们所感到的内疚和自责,绝对远在普通人之上。
就连对佛理并没有兴趣的慕容旬自己,此战之后也心情抑郁良久,恢复过来以后,整个人都沉稳了许多,在很多事情上,也开始有了自己独特的看法,不再人云亦云,更不喜欢冲动行事。
而慕容周,则是因为在那场战斗中身受重伤而影响到了寿元,两年之后便即病逝,却将整个慕容世家交托在了慕容旬的手上。
对于慕容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便是保护自己的家人,至于江湖恩怨、孰是孰非,能不沾染就尽量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