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应早就一脸焦急,此时见孙声丽离开,便道:“就这么放她离开,您就不怕她逃了。她可害了不少人呐!”
太渊转头看他,道:“不忙,你在这里,她就算此时逃了,也总有一天会回来。”
蒋应腿一软,道:“神仙爷爷莫开玩笑,可不能放了这等厉鬼出去祸害别人啊。”
邢列缺冷声道:“我看她虽满身戾气,却是没欠什么债。但看你这样子,却像是做了不少缺德事的。”
蒋应忙否认道:“二位不知,在下家里是这南安郡有名望的家族,这点只要是找个南安郡人就知道。她家却是普通民户,不过是她母亲有一两分酿酒的手艺,才薄有家资。她家里为了巴上我家,主动要把她送与我为妾。我想着,她在家里尚且要整日做活谋生,不如跟了我,还能过两天安生日子,就收下了她。岂知,她在外面勾搭了野汉子,不愿这门好事,作天作地,假要上吊威胁家里,结果她家里慢了一步,她就真个吊死了。”他抹一把眼泪,“死了不算,还化为厉鬼,害了她自己家里人,又要来害我。”
邢列缺道:“看来,你是个要救她脱离苦海的大善人了。”
蒋应连声道:“是啊,这南安郡谁人不知,我蒋家个个慈悲心肠。”
门口传来一阵轻笑,是孙声丽捧了托盘走来,她道:“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是非黑白全都颠倒不堪。”
她从托盘上拿出三只酒杯,一一斟满,轻轻放到太渊与邢列缺面前,道:“这酒名叫碧玉引,色如碧玉,后劲却极大,正是这凉夜驱寒的好物事。”说毕,从容坐在太渊对面。
太渊举杯轻嗅,道:“果然色翠味醇。”
蒋应见那边一人一鸟一鬼俱在饮酒,只自己不尴不尬地立在这里,便想悄悄溜走。他正要抬步,就看到孙声丽冷冷地看向他,便不敢再动。
孙声丽勾唇浅笑,道:“我父亲早逝,一家子全靠我娘操劳度日。等我长大,便开始帮着娘一起酿酒,别人都说我酿的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生意便更好,挣得的辛苦钱也足以让娘在家里安稳度日。可是,那些钱却得养活我祖母,和她那一大堆没完没了的儿女亲戚。”
蒋应打断她道:“那你也不该害了他们,都是骨肉至亲,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怨呢。”
孙声丽失声而笑。
太渊扫了那蒋应一眼,蒋应立时不敢再多言多语,连腰都往下压了压。
孙声丽看着蒋应那胆战心惊的模样,幽幽道:“你说的没错,骨肉至亲,有什么仇怨呢?为什么他们非得要了我娘和妹妹的性命?我死,还不够吗?”她又笑开了,“你说啊。”
蒋应听到这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再胡乱说话,便扭头不看她。
孙声丽饮了一杯酒,道:“有一日,与我定亲的人家忽然来退了亲事,祖母那些人便将我关起来天天打骂。娘求他们,说这事不知缘由,定是那家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错不在我,让他们放我出来。谁知,我那养尊处优的祖母亲自出手打骂我娘,她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这些我都可以忍,我总想着,有一天我成亲了,靠着这门手艺,能把我娘接出去。可我那时傻,我听她说,因为退亲,我的名声便算毁了,不止我以后成不了亲。我的妹妹长大,也不会有人求娶。他们还说,要将我沉塘。我想着,就算死,也要清清白白地死,我还有娘有妹妹要好好地活着。”
她摇了摇头,道:“其实,他们怎么舍得杀我,我可是他们手里的摇钱树。他们再怎么折磨我们母女,都不会要了我们性命去。何况,成亲又有什么用处呢。更可笑的是,等我死后才知道,他们早就与蒋畜生串通好,先拿些钱打发了与我定亲的人家,再来吓我一通,好让我糊里糊涂地去给他做妾。”
蒋应怪声道:“明明是你靠着酿酒的手艺来勾引我,你家也是为了攀上富贵,你却来怨我!”
孙声丽并未理他,继续道:“谁知,我竟是不经事,早早自己一条绳子了解了性命。等我死后,蒋畜生便来找家里麻烦,怨他们没有看好我。我祖母多聪明啊,她立刻将娘推了出去,说是娘嫌我名声坏了,逼死了我。然后,那据说于我有意的蒋畜生,便要了我娘的命。娘与我都死了,妹妹过不了两日便被祖母晾在那里,又是病又是饿的也跟着去了。”
“我不知道她们死后的魂魄都去了哪里,我却是一直留在人间。最开始,我什么都碰不到,好像一阵风都能把我吹散。后来,我越来越厉害,渐渐能如生人一样吃饭饮酒,行于阳光下。只是……”
太渊道:“只是,你每日总会有那么一阵神志不清的时候。”
孙声丽点头,尚未说话,就听蒋应嘶声道:“她说谎!她是厉鬼!”他突然欺身而上,有些癫狂地伸出手,想要掐住孙声丽的脖子。
邢列缺抬起爪子,隔空一蹬,蒋应便像被踹了一下似的,倒飞出去,摔倒在地。他从地上爬起来,又软身跪倒在地,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磕头,道:“不是我杀了她,我只是一时失手。”
他似是要把这段日子的担惊受怕一下子倾泻出来,突然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别来找我。蒋家……”
他眼泪鼻涕直流,可能是呛到了,一阵咳嗽干呕,那句“蒋家不会放过你们”再没说出口,便倒在了地上。
他的旁边,是那片已经凝固干涸的紫黑色血迹。
一丝云慢慢飘过月亮,皎白的月光重又照在这一处小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