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淙荣不愿牵连别人,却不得已,答应了这位忠心耿耿的家丁阿才。
平时去轮椅不便去之地,都是阿才背着赵淙荣走路,如今也是,阿才帮赵淙荣收拾了衣物和钱财,便小心翼翼将少爷抱起,背在背上,用布带固定好,让少爷安心趴着。当然还不忘在背上垫上棉垫子,免得脊骨硌到少爷。
赵淙荣很轻,他身材小,瘦,一双腿因为常年不活动而只剩下皮包骨,r_ou_早已化了,所以他连正常人体重的一半都差点达不到。
阿才十分心疼他这主子,发誓要好好带着主子去齐皿山,更要好好带主子回来。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主子早就不怀生存意念了。
赵淙荣留下书信后,让阿才带着自己往东边赶去。
阿才原本是臣氏外家人(无法继承官爵),因为天生下来刚好与赵淙荣八字相对,封辽给阿才算了一卦,算到阿才是赵淙荣救星,是赵淙荣命里最大的贵人。臣家为表示对赵家友谊之深厚,便将阿才抹去姓氏,送到赵家,在赵淙荣小时候便作为陪读陪着这位残疾小少爷。
所幸阿才忠厚老实,他暗中已经知晓自己身世,他不怨臣氏家人将他作为下人送给赵家,他反而觉得,只有作为下人,才能无牵无挂地照顾赵家这位少爷,认为臣家人的决断是正确的。阿才一直帮着隐瞒自己的身世,真将自己当作下人,婉拒臣氏家人对他的补偿,安安心心地当赵淙荣的守护。而赵家也对他非常好,赵淙荣更是表示阿才可算他知己之交。
所以阿才才这般任劳任怨。
话说回西边,墨书居士在林中守了一夜,终于等到天亮时,看到一个穿玄色长衫男子带着一个银色长发金色眼眸的孩子进了村。
众黑衣人已经换上村民的粗布衣走出来假装劳作,但有人神色慌张跑出屋子,汇报昨晚村子里死了几个同伴。
男子面露愠色,对那几人说了什么,那几人面色慌张跪下求情,被那男子一脚踹开。
被男子抱在怀里的孩子回头看了那几个人一眼,抿了抿唇,将头埋进男子颈窝,轻轻蹭了蹭。
墨书居士暗道不妙,那孩子恐怕是听信了歹人谎言,现在被歹人控制住了!
他当然知道这孩子是谁,说起攀傀,没有人比墨书居士的师父更清楚!攀傀放过他师父后,墨书居士见师父也陷入半昏迷,抱着师父坐着,却最终失手将师父……这也是居士不愿回想的记忆,他宁可失忆,忘记他那时所经历的一切。
是的,如今墨书居士已有百多年岁数,师父说他并非凡人,他自然是信的。
居士偷偷跟随那一大一小两人上了山,只见男子将孩子放进一个山洞,嘱咐孩子千万别出来,之后转身离开,只唤来两名侍卫守着山洞口。
那两人当然不是墨书居士的对手,居士等人离开,将那两人弄晕之后才转进山洞内。
若不是居士为人机敏,这会儿恐怕就踩上机关了。他小心翼翼避开地上丝线,绕过淬毒箭阵,刚走进山洞,便听到那孩子呼唤他。
“知道你来啦!”伊笑嘻嘻笑道。
墨书居士朝那孩子作揖道:“请跟我走吧,这男人不是好人。”
伊盘腿坐在石床上,笑问:“不是好人,那是什么?可以吃么?”
居士苦笑摇头:“攀傀,怎甚么都想着尝一嘴?不能吃,也不能留。留他一个人,祸害千万平民。”
伊将手放在胸前,轻轻合掌,歪着头疑惑问:“贺答应我,将来要给我好吃好玩的,他说谎了吗?”
居士呵呵笑道:“那倒不一定是说谎,但肯定不是好事。如今海城国已经太平,你想吃,想玩,都不愁。”
伊放下手,睁着金色大眼睛看着居士。
“你道这山这水美么?”
“嗯,美!”伊笑着应道。
“你道这果子山笋甜么?”
“嗯,甜!”伊再次点头。
“可若是……”居士皱眉,缓缓道:“若是掀起战争,此时生灵涂炭,田间无人耕种,山上火光燎原,河水被血污染红,鱼儿被毒液杀死……这还美么?”
伊噘着嘴,想了半晌,蹙眉摇摇头回道:“不美了……”
居士点点头,似是很满意伊的回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不会歌舞升平么?”伊疑惑问:“贺说,若他当了皇帝,将会使黄金遍地、歌舞升平、人们都有吃食住房,还不愁娶不到媳妇……”
居士听闻此般幻想,冷笑道:“这是虚幻之景,根本不存在。”
“为什么?”伊伸出双臂,似是迎接居士怀抱。居士也会意,朝伊走去,将他圈在怀里。
“笋埋在土里,你要怎么才能吃到?”居士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伊靠在居士怀中,圈着他的腰,想了想回道:“要刨土……”
“不刨土呢?”居士追问。
“就吃不到了……”伊回答,语气中带着些沮丧。
“同理,人不努力去刨土,他们就没有笋子吃。总有些人不愿意动手去刨土,你说他们没吃的,是不是很正常?”墨书居士轻抚伊柔顺长发,反问道。
“是,要努力,才有吃的东西……”伊靠着墨书居士,打了个哈欠。“你暖暖的……伊想睡了……”
唉,孩子毕竟是孩子,居士怜爱地看着怀中只有十岁孩童大小的少年,将他抱紧了,轻轻拍他的背。道理讲了一半,这孩子就睡着了,但至少让孩子明白,不动手,就没有收获,那些好吃懒做之人,不应得到生存资源。而追求人人平等人人享福时,这些人也被包括在内,他们有何资格获得财产和食物还有家庭?这些便让伊以后再思考罢。
居士正打算将孩子背在背上带出山洞,便感觉有人靠近。
山洞里没有掩体,居士躲都无处躲,只能抱紧孩子,眼睁睁看着那玄色长衫男子带人进来。
“呵,何时变成了一大一小?”男子调侃声随着人影进了山洞。
只见那带头男子面貌清秀,但眉眼间似乎有些风尘气质。居士透过此人衣服,知道男子并不像表面看着这般柔弱可欺。
“鄙人墨书,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墨书居士面带微笑客气地应付这人,尽管他已经猜出这人身份,且憋了一肚子火气。
“在下英贺。”男子倒也知礼节,拱手抱拳,刚进来时那抹嘲笑转眼间便被温柔笑意取代。“墨公子为何在此?是迷路了么?”英贺说着话,漫不经心瞥过脚下陷阱。
“鄙人说假话恐怕是瞒不住公子。”墨书居士笑道。
“那不如开门见山?”男子自然垂下手臂,将手缩入衣袖,看着十分放松,笑道:“墨公子一进门便放倒我两名手下,也真不客气了。”
居士不愿再废话,低头抿唇,笑了一声,接道:“英公子,除去这银发孩子,还有一金发孩子,请您交出来。”
“墨公子如此自信,在下甚是佩服,但此话说出来,就不怕……”英贺说话间,出其不意从袖中掏出什么,只见寒光一闪,再听得“叮叮”几声,墨书居士已打开手中铁折扇,挡下数枚银针。
“呵,墨公子好反应。”英贺收回手,一甩袖接道:“但仅凭你一人恐怕不是我对手。在下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投我麾下,二是,死在这里。”说罢,英贺眼中闪过一丝y-in戾寒意。
但墨书居士并不畏惧,他笑道:“天宫有路你不去,地府无门你自来。可知得罪攀傀会有何下场么?他俩不是你想就能利用的。”
“世间自有人哄骗无知人士,譬如你们这些白衣居士。”英贺瞥一眼居士包裹上那件白衣,转头看向居士怀中那安睡孩子,冷笑道:“那孩子信任我,而我,也从未与孩子撒过谎。助我得到这海城国,我便让整个国家成为繁华不夜之地!让这里,没有贫困,没有痛苦!”
“啊,这番话听着真幼稚。”墨书居士毫不避讳他的鄙夷,当着英贺的面就翻白眼。
“你一世外高人自然不懂。若非亲自试验过我也绝对不会如此说这番话来让你们解义我只是在大放厥词。”英贺轻抹面颊,满脸y-in戾复化作温柔,挥袖柔声道:“分别是有些痛苦,但他们很快就能适应。两个孩子饱受社会厌弃之苦罢?与我一样,明明没犯何错却被人们唾弃……居士,我会让他们与我一样,会让他们得到世间至高幸福,让人臣服于我们脚下!这种期盼,是你这等人上人永远不明白的。”
英贺说完转身便走,留下居士和伊待在山洞里。
居士想跟上去,却听得一声轰隆,而后便是英贺那温柔低沉嗓音:“墨公子,好好待着吧,三天,不会死的。”
狂妄笑声随着脚步声渐远,居士直至听不到笑声后才破口大骂一句畜生。
此时伊也缓缓醒来,他伸手抚摸居士面颊,居士回过神来,抓住伊小手贴在面上。
伊小手冰凉,居士为他呵气暖手,惹得伊咯咯娇笑。
“你是好人。”伊笑道。
“你也是……”居士将伊抱在怀中,柔声道。居士心里暗想,他过这三日且容易,可陪着这祸端过三日,可真不容易了。
而肖祈望与高惜晨两人带兵返回村子,却见村子里已经半个人都不剩。倒是留下不少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