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寂猛然站起,直喘粗气,乱步打转,就差一脚踹翻地上的榆木,“临阵脱逃,事后不闻不问,这就是你凌大将军的作派?!”
这厢云阶终于昂首,从地上爬起,走去将门掩合。
气势好似给他把剑,他便毫不犹豫赴死谢罪。
韩寂直盯着他,却见,云阶掩上房门后,解开了腰间锦带,随后扔到一旁往床榻走去,“明白,如何犯的错如何赎,若不能赎,就请赐我一死……”
韩寂瞪大了眼睛看着云阶将外裳褪下,剩一层洁白里衣,却不知背对他的人,颤抖的手指,解不开里衣的暗扣。
突然一声闷响。
韩寂箭步冲上前,紧攥的拳头直往云阶脸颊招呼。
云阶猝不及防挨这一拳,当即倒在床榻上,嘴角立马渗红。
“你一心念着张知晓,方到京城半刻不歇就去找他,真是情深义重!可惜,他却没等你!”
“你怎么知道……”云阶怔怔出声。
韩寂三步走到床边,准确地揪住云阶脖颈里翡石,狠狠一拽,掷到松软的床铺上,翠绿的翡石翻滚几下,落在床沿,二人中间。
“这不难猜!”
二人相视,沉默流转。
最后云阶缓缓解开里衣暗扣,“军势紧张,我想早日回军营。”
韩寂阖眼,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冷硬丢下两字,“休想。”
自那龃龉过后,韩寂再未露面。
今日云阶出门置了些香烛纸钱,准备到他娘亲坟前祭拜。
有人暗中跟着他,他自是知的。
路过张贴榜文处,一张封赏告示,李老将军劳苦功高,封为昭和将军,享千户。
而他,亦封为前军主将。
无人与他知,更无人问津,他所住之地,犹如笼中,日日清闲。
他记起韩寂临行前曾说,要他一同回京。可以想到的境况大抵如此,与世道格格不入。
“云阶,云阶?”
忽闻有人唤他,云阶寻视街道,见道路中一辆马车,张知晓从车窗探出头来。
不一会,张知晓下了马车,
“我进城置办些笔墨,你这是出城去,祭拜凌姨?”
“是啊,趁这空,下回不知何年何月。”
张知晓指了指马车,“到西城步行得几个时辰,乘马车去吧。”
云阶婉拒道,“不麻烦,我打听过,不远有驿站,可出借马匹。”
“这样…驿站在哪?”
“城门边。”
“我可以陪你走一段吗……”
前次匆匆一别,不及细话。听张知晓这么说,云阶也便同意,“成,你不赶时间就走一段吧。”
“我不着急,不着急…”张知晓连连摆手。
二人沿道旁缓行。
却是一晌沉默,
云阶先开了口,笑道,“王爷待你可好?”
就这一问,张知晓轻易结了舌,羞了脸,“好…甚好…”
“这便了,张老爷同意你两好?”
“我爹起初也恼,后来韩唐找他聊了一回便不恼了。”
云阶笑笑,又道,“王爷是皇室宗亲,举国唯一,有他在,自然是好的。”
他扭头看了眼仍是羞状的张知晓,又道,“你与他提起过我?”
“以前提过,他有时问起,我便答了,正是他替你传话的。”
“传话?”
“是啊,你不是托人带话,说你一切安好,勿以为念,他也是受人之托。”
云阶失神了一瞬,如常道,“其实你无需愧责,时过境迁,人总会长大,改变是必然。与燕氏的交战,相持已十多年,三年五载也不见得结束,我很快将回军营,这次有机会回来,看到你万事皆安,我亦为你高兴。”
张知晓眼眶微红,强笑撑声,“不怕你笑话,前些年我确实有在等,我时常问自己是否一厢情愿,因为你,呵,也是因为各种难处缘由,你不曾给过回应……韩唐,他待我很好,明白我所想,我……”说着眼泪似要蹦出眼眶。
云阶忙打住,安抚道,“行啦,要被旁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你不必多想了。就送到这儿吧。”
道旁便是驿站。
云阶付了银子牵了马,旋上马背,没回头望一看。
也许张知晓仍在目送,也许擦干了泪毅然转身。
他只知,若非韩寂,自己也曾等过。
第17章 第 17 章
十七
张知晓望着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无所谓y-in差阳错,叹只叹世事无常。
忽有人搭他肩膀,“在看什么?”
“你怎来了?”见是韩唐,张知晓问道。
“昨*你不是说进城,我来接你。”韩唐朝远处看,往来百姓络绎不绝,“你傻站这做什么。”
张知晓无意隐瞒,“方才碰见云阶出城祭拜他娘亲,我本想把马车给他,他不要,骑马走了。”
韩唐故意撇嘴道,“余情未了?唉,要不我退出,你跟他走好了。”
张知晓立马着急起来,委屈道,“我没有,明明你清楚我的心意,还怀疑我……”
韩唐最见不得他委屈,把人往怀里带,软声细语安慰,“逗你呢,我怎舍得你跟别人。”
张知晓轻叹口气,“我就是感觉云阶有心事,他从军不算迫不得已,本也有那份志气。按理说能奉命回京的,肯定有官职在身,可我看他,为什么还是这般清冷,朝廷有封赏他吗?他现住哪里?”
这番话半句不离旧人,韩唐却未气恼,引张知晓到张榜栏,指着封赏昭文,“你省点心吧,他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张知晓一字字看去,云阶确确实实榜上有名,
“前将军是何官职?”
“统领前军的大将,手底下该有五万大军吧。”
“这般多!”张知晓喜上眉梢,“云阶可不名闻天下了嘛!”
韩唐别有深意得点头,“是名闻天下,不过天下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此话何意?”
“便是为何他载誉而归却无人问津,傻瓜。”
张知晓听糊涂了,追问道,“为什么?”
韩唐负手,闲闲悠悠慢步,“有人不愿他迎来送往的瞎应酬呗,”他又附耳过去神神秘秘地轻声道,“金屋藏娇,像我一样建个学堂把你藏在那。”
张知晓双眼不由瞪得滚圆,“那人是谁?”
“哼哼~那人我都不敢得罪,你还是少知些为好。”
说罢,揽住了人大摇大摆得穿梭人群,任张知晓如何追问,不再透露半字。
岁月无痕迹,孤坟新Cao绿。
生生灭灭几春秋,贫瘠的旷野已是Cao木森森,四周更添新墓七八。
云阶将长到坟墓的杂Cao清除,摆上祭品点上三柱清香,最后抱一小坛青稞酒,席地而坐。
四下杳无人迹。
秋风卷寒意,清酒却暖血气,他不冷,只觉得悲凉。
如有幸与李老将军一般,戎马一生归有所依,倒不失生趣。
可他不论成败,唯有独对孤坟。
西山拥落日,余晖催人人不归。
月洗尘嚣,方见一人一马,蹄踏银光,在城门落栓一刻,踟蹰入城。
韩唐十足闲人一个,侍郎尚书院士阁领,统统不做。可毕竟皇室宗亲,有些事,还是免不了。
近几日,邻邦车池国遣使臣来朝面圣。
车池国片瓦之地,比起野心勃勃的燕氏大不了多少。
好只好在无甚野心,两国一直相安无事。
之所以遣使进京,是因为燕氏的爪牙祸至车池,抢民抢粮抢金银,用以充实己方军库。
此等丧尽天良祸害百姓之事,车池当然不能忍。又因国小民弱,如何是好,只得与定康结盟,有必要的话,车池亦不惜举国之兵。
这事韩寂早早交代给韩唐全权处理,只在使臣回国前一日见第二面也是最后一面。
送走使臣,韩唐进宫回禀。
“此事辛苦你周旋,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韩寂照旧,一心二用,龙案上堆满批不完的奏折。
“臣弟为君分忧,理应如此,要什么赏赐,皇兄硬要臣弟开口,臣弟一时也难想到。不如,先欠着?”韩唐站一旁,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行,欠着吧,不过,”韩寂停了下笔,瞅他一眼,“你是不是该看好你家的人?”
韩唐立马摆正了手脚,谨慎问道,“张知晓怎么了?”
“最好别让他两见面。”韩寂淡淡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