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寂便是了解他才这般做为。
可沙场之上生死难料,儿女私情也就变得微不足道。
换言之,天下太平遥遥不见归期,张知晓不定能等多久,他亦不能自私到让他一直等。
许多事并非只有一个选择。
韩寂不该谋他。
“凌将军。”凡生再次开口。
“稍等。”云阶取出纸笔,沾墨,利落干脆地书字。
不消片刻,他将纸张对叠,塞进信封交给凡生。
凡生旋即抱拳告辞,他频繁往返军营和皇宫,总算得了回信,正是着急回京的时候,连旧主都没辞别便策马启行。
云阶从京城回军营,未带任何加封的旨意,凡生多次前来,也无要紧之事,杨湛心有疑惑但没细问。
韩寂的心思,他这个做舅舅的,越发猜不透。
所以云阶请命搬离主营,自请训练新募的兵卒,他便同意了。
如此一来,若无大事,寻常军令便由云阶上级将领传递,他很少再去帅帐,潜心练兵,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起得比军号早,睡得比士兵晚,也不知他是在折磨新兵还是在折磨自己。
“启禀大帅,西面十里处有可疑情况,哨骑回报,一行六人商队正朝营地而来。”
杨湛一愣,停笔思忖一会,道,“传命凌将军,前去细查,他离那儿最近。”
寒风凛冽刺骨,天边乌云压境。
云阶立于军校场的高台,专注看着底下数千新兵。
尽管冷风扑面犹如刀割,不见有一人出错懈怠。
上到战场,是生是死全凭手中一杆□□。
这时童怀急急走上高台,
“将军,往西十里有情况,大帅下令,请将军前往细查。”
云阶对一旁使伍长道,“继续。”
那使伍长继续声如洪钟喊口令。
一队骑兵火速围住商队。
六人受到惊吓,忙不及掉头跑,当即跪地求饶。
其中一个扯下裹面的粗布,瑟瑟发抖,“军爷饶命,我等是过往商客…饶命…”
六人三辆马车,衣装颇为狼狈,车上一堆半满的麻袋,就此看来似乎是遭过劫,麻袋四处破损漏出一些不明之物。
云阶示意所有士兵下马。
士兵翻查过后,未发现有暗藏兵器。
于是提问开始。
“袋中何物?你等既是商客,从何处来,缘何到此,不知道边关战乱,军势重地不得擅闯?”
方才扯下裹面布的许是头领,满嘴络腮胡子长相很是粗狂,声音却战兢得不行,
“回军爷…我…们是浙苏商客,接了笔买卖,运送一批药材…到…西蜀地…谁知那卖家不知去向,打听后方知,他们举家搬迁避难,我们只得往回走,三日前遇上抢匪打劫…将我们掳到这陌生地,我们身上银两地图都…都被抢了,因此迷了路…这些药材皆是稀罕物,那些劫匪不识得,被我们打慌蒙混了过去……”
话倒是说得通,西蜀一带延至边关,时常有劫匪出没,多为十来个人一伙,且无固定藏身地,朝廷数次派兵也未能全部剿除。
此时一旁的童怀道,
“镖师走镖,商家买卖,怎可能离了地图就不识路?休扯谎!”
说着长刀出鞘,架在那头领后脖颈,使力,好似下一刻便要手起人头落。
寒风呼啸,那头头狂冒汗,哭着腔道,“饶命啊,小的不敢扯谎,军爷只看药材便知,”他颤抖的手指向马车,“底下几袋子,装的都是罕见的药材,灵芝,龙涎香,何首乌…雪莲…即便军爷没见过这些,军中总有军医……”
话音伴随啪地一声戛然,只见他眼一闭手一软,一头栽进泥里。
紧接一同跪着的几人爬着去搀扶那头领。
“主子,主子!”
“军爷,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主子被劫匪打伤,硬撑着领我们走出旷漠,我们已经……已经三天没进一米一水……放过我们吧……”
脸色雪白眼神迷离,一行人将饿昏的状态。
那头头衣衫下渐渐渗出血迹,云阶蹲下身掀起一角,伤口用粗布胡乱包扎,整块布已然被鲜血浸透。
“先押回军营。”他吩咐下,走到马车旁,伸手挤进麻袋堆里,从底下摸索出一枚干瘪的褐色东西,他嗅了一回,貌似是灵芝,是真是假有待军医辨别。
药材是真,而身份的真伪无从查起。特地派人去浙苏一趟未免小题大做,为防混入燕氏细作,杨湛下令一行人在营地最外围安住,派兵昼夜把守,不得私自走动,待伤势好转便遣送。
三日后。
夜半,云阶正预备睡下,帐外传来童怀的声音。
“将军。”
“进来说。”
童怀一身铁甲,面带愁容。
这孩子自打那队商客来到军营便一直心事满腹。
“什么事?”云阶披上外衣坐到桌案后。
童怀不吱声。
“还想着那些客商?”
童怀撇嘴,开口道,“我还是认为他们不可能迷路,好比我爹,走南闯北数十年,每次走镖前先计算路线,沿途几条岔路几个客栈全部一清二楚。而他们运送的稀罕物,价值千金,军医说那些都是能起死回生的药材,他们必定谨慎又谨慎。”
云阶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这三日都是你负责监管,可发现什么异动?”
童怀耷拉着嘴角,不满意得哼气,“没有…”
“这样,”云阶忖度一会儿道,“明日我请见大帅,将他们遣回去,养了三日回程坐马车,应是无大碍。”
童怀一双眼立马闪光,“好,好!趁早让他们走。”
云阶摇头失笑,起身准备就寝,“那一行人若非j-ian细,便是我国百姓,你的态度未免……嗯…退吧,时辰不早了。”
云阶脱下外衣,一转身却见童怀站在原地,目光灼灼,脸上的笑容羞中带涩。
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他蹙起眉,吐纳一口气息,冷下脸来,冲童怀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却那童怀会错意还是怎的,突然一个箭步到他面前,囫囵扎进他怀里,冰冷的铁甲硌得生疼。
没等他说话,这厢童怀便开始扯他单薄得可怜的里衣,迷失心智一般语无伦次地呢喃着,
“云阶…凌将军…要了我吧,求你了…要了我…”
云阶连忙去捉童怀不安分的双手,来回折腾总算抓牢,可他的衣衫不成形状,胸口半敞,颈肩曝露。
“童怀!”
一声喝止,童怀终于停顿住,垂着脑袋低着眼不敢看云阶。
与此同时帐外有士兵道,“凌将军,姓九的客商请见,说有要事。”
云阶看了眼童怀,双手抓着他的手臂。
下一刻童怀转身跑开,与入帐的龙客商擦肩而过。
九客商许是看童怀看得入神,只听哎呦一声,他左脚绊右脚,结结实实摔了个脸着地,两道鼻血蜿蜒出孔。
云阶见状当下反应去扶一把,衣衫也没整齐备,玉佩吊在半空晃荡。
九客商抬起脸便被那玉佩吸引,顾不得擦鼻血,捉住玉佩贪婪地瞧了一眼。
云阶直起身,将玉佩藏进衣衫,回身拿了块干净的巾帕给他。
“多谢,多谢……”九客商擦拭着沾染粗黑胡须的鼻血。
因为胡子邋遢,只看得清他的上半脸,眼角脸颊几道细纹,一双眼雪亮,约摸岁至中年。
“大叔,深更半夜何事找我?”云阶将外衣穿上,这么下去,他估计自己得着凉。
“嘻…小的名叫九龙云,刚才见将军的贴身玉佩,价值不菲,小的闯荡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值钱的宝贝,可否请问将军,此物的出处?”
“我娘的遗物,”云阶随口说道,此人前后的表现,令他好奇,“阁下姓九?我孤陋寡闻了,世上还有姓九的?哪个九?”
“九九八十一的九。”九客商回道。
云阶指了下座椅,“请。找我所为何事?”
九客商规规矩矩入座,“小的思量来思量去决定来告辞,明早便走,边关将士们视死如归为国征战,真是…可倾可佩!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生在福中不知福,惭愧啊!所以不敢多逗留,劳烦将士们cao心,实在过意不去,啊,对了,那些药材全部赠送军营,也算我等为国尽的一份力,还请笑纳!”一番言辞可谓声情并茂。
烛火下云阶不自觉勾了下嘴,思绪陡然一转,目光凌然,
“大叔挥金如土,堪为世人典范。可不知你为何有伤在身,却不用药?你不会不知那些药材世间罕有,随便嚼一口,你的伤也不至于溃烂至此,险些伤及x_ing命。”
九客商显然面目空白一瞬,僵硬地打了两声笑,“呵,呵,那是因为小的视财如命,如今体会良多,与将士们比起来,当真是无地自容,无地自容……”
九客商躬身缩背,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