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寂默默点了下头。
过了十来日。
每每杨湛给他消息都是情绪稳定。
这么听来,韩寂安了下心。
这日,凡生匆匆禀告,说看见云阶在大道上信步,往帅帐去了。
韩寂忽然就心慌不已,赶忙前往帅帐。
果然人背对着他,身姿挺立,看起来极其精神。
他小心翼翼地迈进一步。
“寂儿?”杨湛先看见他。
云阶转过身,眼波平静,不着一丝情绪。
韩寂弯起眼眸,笑得牵强。
“我要走了。”云阶淡淡说道。
韩寂立时脸塌了下,“去哪里?”
“云遮天那。”云阶直言不讳。
韩寂一时喑哑,直直盯着他看,心血忽地翻涌,“不准…我不准。”话音轻颤。
他转眼看向杨湛,心猛地下沉,“舅舅许了?”
杨湛闭了下眼默认。
却韩寂突然一个侧转,凡生的佩剑乍然离身,寒芒一闪,剑在韩寂手中铮鸣,持剑人目露精光,已宛然别副威仪,
“凡生,传令下去,朕御驾亲临,三军戒防迎驾,不得出入!”
凡生迟疑了下,立时遭韩寂冷喝,
“怎么?你也敢抗命?!”
于是凡生转身往外挪了一步。
云阶这时忽地嘴角弯起,久违的笑脸,韩寂呆住,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云阶别开横举的剑,按下他的手背,两个人近到气息可闻。
韩寂好似懵了神,执剑的手不自觉垂下,呼吸短促起来。
云阶稍稍侧了头。
旁若无人般,亲吻住韩寂的嘴唇。
像耳边一记闷雷炸响,梦非梦醒非醒,韩寂眼眶蕴热,回应于更深的吻。
美好却短暂,韩寂猝然抽离开,他一手举过肩,正捉住云阶抬起的手臂,颈后三寸,是未落下的劈掌。
突然他眉心一皱,将合未合的眼噙泪,闪烁着在他闭眼的一刻漏出,他往后一仰,倒在凡生早有准备的双臂中,带着他道不尽的爱怨,不省人事。
他防住了云阶,却没防住凡生。
军营里人声嘈杂。
杀声四起。
云阶手持利剑挟持杨湛,真真上演了一出以下犯上的桥段。
蛰伏的流言终究被证实。
西北黄沙肆虐,铺天盖地,顷刻湮没斯人身影。
生死一场自此诀别。
第37章 第 37 章
三十七
今年天象混乱,祸凶之兆。
霜降刚过,便下起雪子,寒冷异常。
凌将军叛变,准确的说,是潜伏多年行迹败露而逃,全军上下无人不知。于是乎,韩军日夜不休打造兵械,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y-in霾笼罩上空,沉闷地令人发怵。
燕军亦忙碌不止。
闻说元帅失散多年的嫡子,如今寻回了,不仅带来大量的情报,更有一招制敌的良计。
云阶身负十几处刀伤,辗转数日抵达燕氏军营,形容狼狈不堪。
起先云遮天满心欢喜地迎接,不作他问。
待他养好伤之后,才隐晦曲折地询问了一番。
云阶只是冷脸冷眼地将一沓图纸递到他手上,其余的也不多说。
数十张图纸,笔画图样密密麻麻,描绘的是一些起承贯通的机关设计。
云遮天善谋善战,手底下的将领骁勇无比,但对机关一类无一精通。图纸所绘简单易懂,一众人仔细看过之后皆瞠目,谓之奇也。
但这以少胜多以退为进的致胜之计,完全依赖古怪的天象——隆冬将提前到来,并且大雪一月。
若要一举得胜,此乃上上之策。
燕氏地少人稀,交战久持不下,若转攻他国,必然自取灭亡,而战越久,定康崛起,燕氏愈发无力。
云遮天亦明了这点。当年他挑起两国战争,攻城略地所向披靡,现今只剩锁鸿岭最后一道防线。定康已非昨日,燕氏却止步不前。
更勿论和谈了。因他而起的战争,百姓流离,生灵涂炭,定康胜机在望,岂容他休兵止戈,卷土重来。
时至今日,云遮天也不得不暗自感叹,纵有冠绝天下之勇,奈何天意不复眷顾。
即便如此,也不轻易认输。渺渺然云浮苍穹,汹汹然遮天蔽日——云遮天是也。
山岭之阔可藏军千万,但天时不同,便要应天而变。依计划,寻背山及战场正对的山间沟壑,掘建,于上置长木为梁,作简易牢固的藏身之所。
雪季时,小战不息,是为战场不可被积雪覆盖。待积雪三尺,诱敌至山下。
到那时,积雪崩塌如雷霆之怒,席卷而下。
趁雪季未至,燕军开始着手实施,锁鸿岭方圆十里内,日夜回响着锯齿伐木声。
酒温火暖。
回禀进展的将领退去,所谓的父子,二人围着火堆比肩而坐。
燕军无论官职大小,皆好酒,酒量奇佳。大半月下来,云阶的酒量也跟着见长。
今儿个两坛酒下肚仍无醉意,反而愈加清醒。篝火旺盛,烧得他脸颊通红灼烫。
云遮天瞧了他一眼,发笑,“你这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云阶将座椅往后退了一段,“火太旺。”
云遮天捡起一根木枝,随意得拨弄开成堆燃烧的木头,漫不经心得开口道,“低下都在加紧布施,可你还没说死门在哪?如何发起?”
昨日晨时下起了小雪,伴随微雨飘飘荡荡。
“在山巅,”云阶看着火光,眼神专注,“雨停我就要上山,不能再下来了。”
云遮天奇怪道,“为何?”
“须得有个人触发机簧,”云阶斜了下眼看他,“你不会希望我立刻和相处了七八年的旧部厮杀吧?莫道我当了叛军还假装仁义,毕竟看不见也就无所谓,何况一旦雪崩,死伤何止成千,要求别太多,起码目前别太多。”
云遮天讪笑,掩口轻咳,“问问罢了。到时你如何下山?”
“只能等仗打赢,挖我出来,”云阶笑得颇为恶趣,见云遮天脸色一僵,他又道,“明日我就带人到山顶掘个山洞,内藏柴火食物,冻不死也饿不死。”
云遮天转而哈哈大笑,大手连连拍他肩膀甚是自豪。
云阶陪笑着低下头,一会儿,仰首灌了大口酒。
“有心事?”云遮天没忘记那日沙地云阶言辞凿凿的样子。
好半晌云阶垂头不语。
“说吧,藏着掖着做什么。”云遮天再发声。
又思量一会儿,云阶才道,“这话说起来或许太早,还是希望你现在就答应我。”
云遮天万般正经等他下句。
“攻破定康时,饶他一命。”
说着云阶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打开来递给云遮天,“我娘墓地前的坟土。”
云遮天恍了下神,接过布袋子。他早已记不清这把坟土的主人生前的音容。
“不记得她的模样没关系,总该上柱清香凭吊一下。”
云阶撑膝站起,踉跄两步,走回自己营帐。方才说的几句话,足以让云遮天放下全部戒心信赖他。
外头雨雪淅淅沥沥,夜空幽黑盖顶,似乎要将地上的活物尽数摧毁。
大雪倾注,天地皑皑。
京城。
家家闭户不出,长街萧条。
时有信使飞马出入,积雪从刚过马蹄,渐渐淹没马膝。
百年未见的悍雪,令人惶恐。
暖阁如春,凡生端着碗药,伫立在门口。今日晚了半刻,韩寂已然苏醒,靠坐床头,目光呆滞无神。
他手中的汤药饮者嗜睡,于身子无碍,此计出自杨湛之手,目的很简单,让韩寂睡过一季,至少睡到化雪。
凡生屏气,迅速闪到床前,不能让韩寂清醒,这是杨湛交代的。
“只怕童怀也跟了去。”韩寂木然道出一句。
凡生急止脚步,手顿在半空,诺诺开口,“主子……”
韩寂抬了下眼,依旧冷淡,“别小看他。”
凡生噤声,立到一旁。
若童怀真要随云阶而去,凭他的武功,潜出军营不难。可凡生自己都还未意识到,却被韩寂先看透了。
“说,云阶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韩寂掀开衾被下地,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可是方才他还未觉得冷。
房中暖炉生香,这一睡,不知外头时移几许。
凡生忙拿大氅为他披上,“属下不知,只是按大帅之命行事。”
韩寂冷了他一眼,往殿外走去。
白雪连天,重檐之上厚厚盖了层雪,竟比大殿的门槛还高出许多,他呆呆看着殿外,脑子如同眼前景象,一片白茫。
良久,他才缓过神,气息短促,止不住一阵阵晕眩,“即刻启程去军营!”
“积雪封路,怕是很难……”
“就是爬也得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