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报以一笑,拿起勺子艰难得吸食清粥。
待粥碗见底,青晏缓声问道,
“你出身何处?方才那胖子是谁?”
哑巴双肘撑着上身,歪头看了看青晏。
“你比手势,我能看懂。”
哑巴这才比划起来:他是戾王府的管家。
“你来自戾王府?”青晏大惑,脱口追问道,“戾王府权重财厚,为何变卖下人,你是犯了什么大罪吗?”
哑巴垂下头,呼吸沉重。
青晏忙接着道,“抱歉,并非有意冒犯,我就是好奇,不说了,你好好养伤。”
哑巴抬起头,眼神暗淡无光,很是疲累,他比划道:此事将来再与你说可好,多谢你照顾我。
他手肘滑开两侧,脸贴上枕头,重重得呼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还在锁当中、、、、、、
第13章 十二
十二
庭兰苑莺歌燕舞时分。
哑巴睡足一日,精神上佳,青晏便讲一些奇闻趣事,于他消遣。
什么朝官为抢一花魁大打出手,什么农夫为某女赎身送给妓院几大驴车的牲畜瓜果。
听到有趣之处,哑巴倍觉新鲜,就轻抖着胸膛无声地笑。托戾南城的福,哑巴念了一年的书,但青楼佚事,书中不曾这般详细诉写。
一名仆从叩门进来,将厚厚一打银票放在哑巴床头。
未等哑巴发问,青晏便说道,“是前儿那十万两的分红。”他欠身捞过银票,一张一张开始数。
哑巴微张着嘴,因为闭拢的话,闷得舌头的伤口疼。
他眼巴巴望着,渐渐地渗出了哈喇子。金啊玉啊,他见过一些,可实打实成堆的票子,他真没见过。
青晏数完,又放回去,说道,“月娘也真是,给些成百的银票,难道是怕你花钱找不开么。十万你分五万,一般都是四六开,赏钱除外,看来月娘把你当摇钱树了。”
哑巴比划问道:你可有分红?
青晏笑道,“我不一样,是拿薪奉的。”然后朝哑巴眨了个眼,“我存了好多私房钱,改日拿出来晒晒太阳!”
哑巴笑了笑,正经起脸来:你有钱为何不赎身?
青晏眼睛一闪,“为何要赎身呐?我一不会种地,二不会文,三不会武,出去能做什么?何况我孤家寡人一个,不如呆在庭兰苑自在,将来还给养老呢!”
哑巴静默,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青晏看着他,试探地问道,“你家里有亲戚吗?”
没有,也只我一人。哑巴比划。
“那你有何打算?要赎身吗?”
暂时不知,有个朋友以前劝我赎身,我那时没想这些。
“你有时间,慢慢考虑。我们这一行吃的是年少青春饭,再过几年,新人换旧人,旧人不景气,赎身做个小买卖,或者像我这样退居幕后,都行,而且你要争气的话,用不了几年便可赎身,你看,这不就有五万两,换别人,没个一年两载赚不到。”
哑巴合上嘴吞咽积满内颚的口水,不小心牙齿碰到了伤处,他疼得眉头打结,生硬地赔了个笑以示他听进了青晏所言。
房外又有人叩门,“青晏。”
是花飞月。门又没锁,何故还敲,青晏想着许是有别的事,起身前去开门。一瞧,花飞月扑满胭脂的脸僵得不像样,对着他问道,“哑相公醒了吗?”
青晏退旁一步,冲哑巴努了努头。
花飞月探脸朝里看了看,回身作揖道,“您请进。”
青晏正好奇谁来了,就见一个威赫昂扬的男子越过花飞月,直直跨进房门。
“月娘,你太没人x_ing了,哑相公病体未愈,你让他接客?”青晏不爽得飞了个白眼。
“无知就别说话!”花飞月跟着进门,狠瞪了他一眼,闷压着声道,“人家是戾王府的小王爷,识相点闭嘴!”
青晏怔了一会儿,兀地想起哑巴不就戾王府来的么。
那厢哑巴听见门口的动静,扭过腰扒着床沿伸长脖子瞧,这一瞧简直要命,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猛缩,最让他疼得眼冒金星的是,牙齿直接对准伤处咬上了一口。
“你们先退吧。”戾南城看着趴在床上捂嘴蠕动的哑巴,说道。
花飞月忙就拉上青晏往门外走。青晏走得不情不愿,他这把年纪只能靠八卦存活,他可好奇哑巴的遭遇。于是,好走不走他说了一句话,“王爷可懂手语?”
戾南城回头郑重地看了他一眼,“你留下。”
青晏心中窃喜,扒掉花飞月的手,一把推她出门,哗啦带上门栓,然后坦然地走到床边,低声询问哑巴,“你无碍吧?”
哑巴埋头偷偷抹去疼出的泪花,朝他比划:我需要麻沸散。
“麻沸散伤身,不能滥用,你再缓一缓?”青晏捋了捋哑巴的后背,转身对戾南城道,“小王爷可否稍等一会儿?”
戾南城轻轻点了个头,一直看着哑巴的眼神半分不曾松懈。
又见哑巴伸手碰了碰青晏,一通比划。青晏转身从衣柜中抱出一床厚被,扶起哑巴翻身坐起,半躺靠在床头。
哑巴这才迅速看了一眼戾南城,无措并沉默着。
青晏身在两人中间,感觉气氛莫名地诡异,好像说好了互不吭声似地,半晌不闻言语。
总算,戾南城先动了,从袖管掏出一把扇子,放到哑巴手边,“你的琉璃扇。我已经和月娘打过招呼,你伤好了便可离开。”然后又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寻好了落脚处,得空来说一声,改日我爹回府,好向他交代,他若要去看你也方便。”
青晏瞧一眼被面上的银票,不由得瞪大了眼,万两面额一张,足足一指节厚,得…有一百万吧,几辈子也用不完啊。
哑巴迎上戾南城的目光,铿锵有力得比划着,夹带着些许气愤。
两人对视,一个脑袋高昂,一个半明半惑。
该说话的迟迟未动,那青晏陷在安静的气氛中尚未自拔。倏地两道视线同时投来,他恍然清醒,“啊,他说他要靠自己的本事赎身。”
哑巴坚定地点头。
戾南城失笑,“靠自己?可知你赎身需多少银两?”
哑巴看向青晏,比划道:多少?
“根据你入房的身价,翻十倍,也就是一百万两……”
……
哑巴手势比得湛湛,那边青晏随后译道,“大丈夫穷可欺,志不可欺!”
戾南城直接失语了,怪自己,教他识字作甚。
“便是说你不肯走了?靠接客赚取赎身钱?”
哑巴还没比划,青晏便道,“接客有何不妥,卖的自家东西,问心无愧。”
哑巴附和。
戾南城见这二人同出一气,心生不快,立马拉下脸来,“倘真如此,你何必咬舌自尽?”
青晏冷不丁感受到一股寒意,别开头,看见哑巴嘴唇轻颤,双手急急挥舞着,他逐字逐句翻译道,“若非主子食言,何至于今日。我宁肯无知地活在羞辱中,也不愿知道耻字如何写……”
戾南城的面色愈发冷冽,他走前了一步,逼得五尺外的青晏马上抬脚后退一步。
“我算明白,你不是不愿走,你是恨我。咬舌也非自尽,你看见我在楼台,要自己彻底变成哑巴,是吧?”
青晏的讶异无以言表,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脑中盘旋着四个字,恩怨情仇。他从二人的言语中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也许大概,这小王爷负了哑相公一片痴心,他感叹自己没白白担惊受怕一场。
“主子英明,没错。”青晏老实安分了,哑巴一比划他便及时译成语句。
戾南城冷哼道,“你书念得多了,心大了,人却傻了,也不想想我会在意你恨不恨我?”
哑巴闻言,眼鼻口全都迸发出忿怒的气息,双手挥得用力,身体也跟着舞动不止。
“所以主子带上你的银票走吧。”
哑巴横扫一眼青晏,他翻译的语气太平淡,没能完美地表达他的心情。青晏假装未见,悄悄后挪了半步。
戾南城甩手抓起那一沓银票,囫囵塞进怀里,又伸出手来,“琉璃扇也是我买的,还给我。”
哑巴气得直发抖,他暂时忘却了□□的伤痛,挺起身子,将琉璃扇奋力掷出。
琉璃扇不负所望,碎裂一地。
“你!”
“他说是他粘连的……”
戾南城悔得肠子都乌青了,一向与世无争的哑巴,赖他心软放任,长了一身的锐刺,扎得他无言以对。
最后,他深深呼出两口怒气,卷着冷风离开了哑巴的立锥之地。
哑巴赌气地翻身,整个脸埋进了被褥里。
青晏缓冲了半炷香的时间,确定戾南城不会折返回来赏他两几个大嘴巴子,才悠悠走到残片堆前,拾起碎了扇柄的琉璃扇。
一面大写着一个字,另一面画着一株亭亭梨树,树下一人半蹲着,悠哉拔Cao。细看之下,那人的容貌神似哑相公,“南字,有何深意吗?”青晏走近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