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淅沥的雨声将夜衬得格外静。
但白忧的内心,却是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他低头看了看颈前散发着温润红光的血魂玉,回想到刚刚撞上半山腰之后的情景,孤鬼身上的冰寒之气力量之强大,以致自己都无可奈何,而这血魂玉……居然能破了那道冰寒之气!
想起紫苏紫肃之前那夜所说这玉是孤鬼送给自己的……
再回想起今年鬼节自己一改从前高烧不退浑身无力的状况,平安度过……
既然如此……
想着,他便开始将那血魂玉解下。
可无论怎么解,这玉都无动于衷。无奈,他只好接住指尖的法力,可即便是弄得脖颈到处伤痕累累,甚至有几道口还破了皮渗出血印子,却无济于事。
——这血魂玉,他没法摘下。
这玉……
皱了皱眉,白忧扭头看向昏睡的孤鬼,洞内昏黑一片,人看不真切,莫名有些心慌。他连忙伸手去够孤鬼的手。
黑暗中,人的触觉变得异常灵敏,等够着孤鬼手腕时,这才发现手腕冰冷冰冷,还有些咯人,他又慌忙将自己的外裳剥了下来,也不管地方干不干净,紧挨着孤鬼身旁躺了下来,伸手将人搂紧怀里。
手搂过孤鬼腰时,忽而想起今夜从自己进房门起孤鬼就一直捂着腰部竭力压制痛呼的动作……
手指顿住了。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叫白忧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而后慢慢地解开了孤鬼的衣服……
一层又一层……
直到最后一层里衣解开……
慢慢伸手过去,触碰到了腹部那裸/露的肌肤……
从正前方围绕着,细细抚摸,而后过腰身……
肌理分明,曲线有致……
而后……
蓦地一震……
白忧僵在了原地。
脑海中开始一阵轰鸣,叫嚣……
他忽然没了勇气继续摸下去。
手指抖得厉害,他强咽下浑身的战栗胆怯,手指顺着那道凹凸不平粗糙的疤痕肌理走向,一寸一寸划过……
滴答。
一寸。
孤鬼……
滴答。
两寸。
这伤……
滴答。
三寸。
怎么这么严重?
滴答,滴答。
四寸。
为什么不告我?
滴答滴答。
五寸。
一定很疼吧。
滴答滴答滴答。
六寸。
都快要占了你半个腰长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有伤得告诉我啊,藏着掖着算什么,自以为很了不起是吗?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直直掉落,滴落在那丑陋不堪的无法愈合的疤痕上。
每走一寸,都似在白忧心头剜上一刀,痛彻心扉也不过如此,他不怕痛。可现下走完这六寸之后的心疼无力气愤难过带来的窒息感,犹如有人拿着刀子在剜走他的心后又再捅进他的心窝翻搅不停。
所谓锥心之痛,大抵如此。
直到伤口被那咸苦眼泪一淋引起强烈不适致使昏迷中的孤鬼无意识闷哼出声,白忧这才回过些神。
意识到无理取闹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干腰间系好衣裳,又查看了番有没有哪里不适,确定无大碍这才重新躺下,拉过外裳,小心避开伤口将人紧紧搂进怀里。
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躺,顺着眼角,低落在孤鬼身上,s-hi了半肩。
良久,白忧张口轻唤了声:“……孤鬼……”
声音已然有些沙哑,带着鼻音。
“……”回应他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没有听到回答,白忧莫名觉得安心,忍不住又唤了声:“……孤鬼……”
仿佛只有才能确定他的切实存在。
洞外,依旧是没完没了的雨声。
——臭神仙,我错了吗……
想起前半夜在白府自己提出结发后,孤鬼冷漠逃避而后又虔诚与自己定情的温柔……
——傻瓜,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想起自己被众鬼座围攻之时孤鬼突然出现救了自己而后态度却又忽近忽远飘忽不定……
——我就在院子里,有事唤我便可。
想起石室内那一袭红衣如花开被层层水晶裹了个严实,满室回梦璀璨……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起当初自己大喜之日时他受了自己一剑昏死前在耳边的呢喃……
——如果这是你想要守护的,我便如你所愿。
想起拜堂成亲之前,他推门而入,举杯相迎莞尔一笑……
——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想起迎亲那日他被自己设计捕获而后关进大牢……
——十里红妆满大都,新人不闻旧人哭。
一桩桩一件件……
回忆像是开了闸,洪水般奔涌而下,挡也挡不住。
不经意的闯入,他趴在房梁笑得肆意张狂……
——原来还有两位美人观战啊。
被关在冰室的时候突然抱住自己满脸担忧甚至生气……
——不许你这么伤害自己。
满是满心委屈地和太子争风吃醋耍小孩儿脾气……
——我同和他在这里等候,为何美人独独买了桂花糕给他?
他义愤填膺地在自己二皇子的时候莫名冲发完火扬长而去……
——好一个正义凛然捉鬼除妖的国师。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我也除了去?
后山上他一路追来欣喜若狂地一把抱住自己……
——忧儿~~~~那画里的可是我?
被自己打伤的那夜他将血魂玉赠与自己后回房后一地殷红彷徨无措……
——臭神仙,是你,对不对?就知道是你!你心疼了对不对?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舍不得。
在送自己玉梳作定情信物被拒绝后强颜欢笑……
——呵~~~没关系,我在哪儿睡都一样,你不必勉强自己,我没生你的气。况且,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离你太近吗。
这些都是……?!!!
他霸道无赖、他邪魅不羁、他深情款款、他脆弱无助、他倔强执拗……
这一桩桩,一幕幕……
都是他?!
不,不是洪水……
这些回忆成了利剑,是一把把凌迟他的利剑,将他刺了个体无完肤。
其实……这才是我们的相逢……对不对?
可……可为什么……
我不记得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把这些美好都忘了?
孤鬼……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记得对你的恨?
为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究竟为……
一个翻身,白忧猛地埋进孤鬼的颈项,肩膀颤抖得厉害,他死死咬着牙,竭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眼角液体顺着在孤鬼的颈间、锁骨,最终滑落进了胸口,
冰冷、刺骨。
昏迷中的孤鬼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在白忧脸颊上蹭了蹭。
无声的控诉,似夜的低语。
而这漫长的夜里,夜雨成了唯一的听众。
孤独,向来无声胜有声。
因为无声,所以孤独。
而那厢大都皇宫,已有人在城门外候了多时。
——暝幽国派来带走白忧的使者队伍,提前一天到了。
第71章 第 71 章
这应该算是入冬以来最深的一场雨了吧,下了整整大半夜,淅淅沥沥虽然不大,但是带来的寒冷却格外的透骨。
回程的路上,雾沧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完全甩开从开始就远远尾随着他和洛姌的老婆子鬼座,这才改道上了一处隐蔽的山坡。
表面上,每次出任务鬼煞都是派他和洛姌一起,但暗地里却还会再派另一个鬼座远远跟着,查看详情是否如实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