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年轻那会,她是一个人砍回一条寻狼犬的。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把寻狼犬扛肩上一路回来,大狗都快赶上她半个身子了。而那时候阿大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屁孩,就见着阿姐把寻狼犬开了肚子,撕下r_ou_招呼小孩子们都过来吃。
所以在阿姐爱情至上地想跟了北坡那小伙子时,父亲好几次拿着棍子把那小伙子从屋里打出来。
阿姐是父亲的心头r_ou_,父亲无论如何也不想忍痛割爱。
但好就好在那小伙子也硬气,打一次就来一次,再打跑就再来。
来往了好几年,后来大家都娶亲了,这小伙子等不及了,就干脆跪在阿大家门口,一跪跪了一整晚。
阿姐也不吃饭,她脾气倔,就是要跟这小年轻走。
末了父亲拗不过,终归是让阿姐跟了那人。
阿姐当然高兴,心里头也有一股不服气。本想等着自己丈夫在当上寨主之后,可以让阿爸高兴一下,至少让他看看自己没跟错人,岂料把嫁过去没多久,老寨主上山打猎脚滑了一下。
铁打的一个人,这一滑就再没起来。
那一年阿大二十四岁,也是他最后一次看阿姐流眼泪。
之后外人打进来了,阿姐就带着人往前扛。不仅扛住了进攻,隔三差五就能抓回活士兵。
北坡人手里沾满了士兵的鲜血,山j-i自己也知道,如果那时候他是误入了北坡,那估摸着人还没醒,脑袋就被斩下来了。
大家都以为最后陷落的应该是北坡,谁知道事实却与愿景相悖。
估摸着也是北坡在阿姐和姐夫的带领下与士兵结怨太深,以至于外头最终拿北坡开刀,也算是最大程度地宣泄了士兵的愤怒。
这一次阿姐失去了丈夫,伤痛又会转变成更深刻的仇恨。
阿大甚至能从阿姐的眼里看到火光,看到她在抽士兵的筋,扒士兵的皮。
第45章 第 45 章
“他是文官。”阿大苍白的解释,“他才刚被运来,所以也不知道部队的布设。估计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就被——”
“那有什么区别吗?”鸭姨打断,不用听她都知道阿大在为对方保命。
阿大噤声,他不再辩解了,等到阿姐抽完了三根烟,又从椅子上站起来,扭头对阿大。
“带他来,我问。”鸭姨说。
阿大想讲阿姐你状态不好,姐夫刚牺牲,你现在问也不能问出思路。
但对上阿姐那双眼睛,阿大最终还是默默地点点头,说好,我晚点让他来,“你休息一阵,吃点东西。”
不过那天晚上阿大没让从哥去,他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回去,仍然在一群北坡的寨民中来来往往,把他们安置到自己村民的家里,再等回乌鸦做筹划。
到了晚上,他让阿姐跟北坡的人喝点酒压压惊,大家都吓坏了,让人回过神来才好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之后阿大便来到乌鸦家里,而阿言也已经被山j-i送回。此刻阿言的脚踝也上了链条,被锁在屋后的茅Cao堆。
阿言怯生生地望着乌鸦,乌鸦也没搭理他,转身和阿大进了屋。
其实阿大心里清楚,乌鸦是做给他看的。
乌鸦对这个小秘书有好感,但谁知道好感还没生根发芽,双方的阵营又闹出了那么大的冲突。这时候乌鸦要再不对阿言严加看管,指不定就给阿大抓了把柄,杀了解气。
乌鸦给阿大倒酒,喝了两口,单刀直入地问——“阿大,我们攻回去吗?”
“怎么攻。”阿大说,咕咚咕咚几口酒下肚,身子终于暖和起来。
“问山j-i,”乌鸦说,想了想,又说,“要不我和山j-i再抓几个俘虏,他们驻扎在那里,肯定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阿大没表态,这个时候再抓俘虏很冒险。
驻扎在北坡的兵力很多,看似军备还有了增补。而如果从西头或东岭下手,估计就会让士兵加快再次进攻的脚步。
想到此,阿大问,“东岭怎么样,他们什么态度?”
“他们说知道了,会多派人盯着点。”乌鸦说,说完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心头的忐忑,又刺探着问,“那……阿大,鸭姨对这两个小子什么态度?会不会……”
“不知道。”阿大怼了回去。
风把窗子吹得呼呼作响,阿大不得不又给自己灌了几口酒。
从没关严实的门看出去,能看到后院茅Cao堆露出小小的一个角。
“你把他这样锁着,他明天得死。”阿大转了个话题,说道,“入冬了,越来越冷。”
这话让乌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乌鸦想说是冷,所以等会还是想把他放进来。但又怕说了实话触怒阿大,反而让阿大觉着人家刚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你他妈居然还护着个小杂种。
所以乌鸦“是、是”地应了几声后,又继续埋头喝酒。
阿大没有停留太久,等把那一小坛酒喝完后,站起来走向门口。
阿大说今晚就先这样吧,等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要进攻要防守,等我想清楚再说。
乌鸦把他送到门口,阿大出了门走了两步,又转回头看着乌鸦,突然问,“你蛮喜欢那个小家伙,是吧?”
乌鸦一惊,目光晃了晃。
“你不想他死?”阿大又问。
乌鸦用力地咽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两人僵持了半晌,阿大拍拍他的肩膀,见着他没接话,也不再追问。提起立在门边的弯刀,往自己小屋的方向走去。
第46章 第 46 章
从哥见到阿大的时候,阿大似乎并不愿意和他说话。
从哥从阿大黑着并拉长的脸上可以推测出发生了什么,尽管难以接受,但他知道这样的表情造不了假。
战争对从哥这类人是很遥远的,或者说曾经是很遥远的。没上学的时候,战争是报纸新闻的噱头。上学了之后,是同学老师嘴里的口号。等到毕业了,终于接近社会一点点了,战争又被贴上了各种褒贬不一的符号,让它变得或热血或残酷,或正义或邪恶。
它和没有被战火烧及的地方隔着一层纱,那层纱是舆论的引导和政府的方向。所以从哥不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有一腔lū 管管都消耗不完的闯劲和精力,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一探究竟。
从哥想起自己曾经在学校图书馆里看过的一本狮国建国史,那是旧政府还在领导时编纂的一本小册。它落满了灰尘,塞在图书馆的一个角落。
从哥之所以发现它,是因为他找到空桌时阳光正巧照在那一排书架上。角落上最后的一排架子,架子的最下层一格。
里面记录了一个偏远的村寨,以及那村寨出来的几位战斗英雄的事迹。
那时候的记录非常简单,c-h-a图都是后来不知道找的什么人随便勾勒了几笔。
从哥对那本册子的内容印象已经不深了,但对其中一人说过的话记忆犹新,他说我不知道战争进展到什么地步,我只是觉得我还能再撑一下。
阿大的表情并不丰富,也没有像阿言说的那样把愤怒发泄到自己身上。阿大是一个很隐忍、很冷静的人,从他毫不犹豫地抓住刀刃的那一天起,从哥对此就有所认知。
但莫名地,从哥就是想起了那句话。
他觉得苦山和那个小村寨的命运很像,可很遗憾他没有再多读一遍。隐约之中,他只记得最后村寨的人基本上被剿灭了,也重新规划并战后重建。
从哥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完了那本小册子,后来再想看,却怎么也找不着了。问了图书管理员才知道,那本册子次年被列为jin///书,整理书室的时候,上交并销毁了。
从哥觉得苦山也会一样,现在发生的流血事件都是不光彩的,所以即便有人写出来,有人记录下来,迟早有一天也会抹掉。
而之后人们只能看到这里被改建后的模样,至于他们踩在什么样的历史上,这并不重要。毕竟后来人只会把它放在最角落的位置落灰,只会在某个年轻人闲来无事时,千载难逢地翻一翻,然后便抛诸脑后。
但很遗憾,从哥活在当下。所以他可以亲身经历一次这样的历史,也可以明白这不是几行字和几笔速写能概括的鲜血与仇恨,而是——“多少人死了?”
从哥问出这话时,喉咙好像被东西卡着。
此刻阿大正在脱掉衣物,听到从哥说话,手僵了一下,没有回答。
“是……是士兵杀的吗?”从哥又跟了几步,他想碰一下阿大,但手还没凑到跟前,阿大把衣服一抖,丢到桌上。不知是凑巧走开还是有意闪躲,转个身就往床的方向去。
他干脆地躺上了床,仍然盖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床被子。
从哥犹豫了一下,也默默地跟着上床。因为忐忑不安,见到阿大之际肚子也不叫了。他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现在却一点也不饿。
他不知道阿大睡了还是没睡,房间里的灯熄灭了,阿大也背对着他。今晚的月光并不明亮,整个房间y-iny-in沉沉,比往日更是冷上好几度。
过了好一会,从哥侧过身子。这次他鼓起勇气,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小心地摁了一下阿大的胳膊。
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阿大没反应,本以为他没听着,却在从哥收回手之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啊,你不知道,”阿大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