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啪”地一下把筷子放下,抬头看着从哥,反问道——“你不同意,你有不同意的立场吗?你告诉我,你能生一只半只的蛋吗?”
“我有你这样一个契弟,你这个外乡人,我娶亲还得给人家姑娘多一倍的礼金,人家才好考虑要不要跟我这个有污点的人在一起。你有什么好说,你有什么立场说。”
见着从哥不接话,阿大便接着说——“我和你讲,小从,你不要觉得我喜欢你就了不起。现在苦山变成了苦山省,你们外头多的人要进来。我好歹是个阿大,娶亲困难,但要再找个你这模样的契弟却不难。”
阿大喷出一个鼻音,总结——“你们外头人不是都讲道理吗,你现在怎么不讲道理了?总会有比你懂道理的人,大不了我换一个契弟!”
这是阿大一次x_ing对从哥说得最多的话,可从哥一点也不想听。
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气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像一把匕首,将从哥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
是啊,他生不出一个半个。他怎么有立场阻止别人这样,怎么有权力以外乡人的身份干涉苦山的习俗。
可他的头好痛,心脏好痛,四肢百骸都痛得难以自持,那痛是自内而外的,让他浑身发抖,战栗不已。
同时他也觉着可笑,他觉着自己是个傻逼,他傻逼地爱着一个蛮人,傻逼地被自己的感情感动,傻逼地以为日子会变得越来越好。
他真的太傻了,傻到以为陪伴阿大度过了征战的岁月,对于彼此来说就是不可取代的,不可动摇的。
可现在阿大告诉他——不是,他始终是一个外乡人。一个不过长得好看,闻着香的外乡人。
现在是物以稀为贵,往后他甚至连稀少都谈不上,又何来珍贵。
阿大说完,见着从哥愣愣的,他又把筷子拾起来,准备继续吃完这如同嚼蜡的一餐饭。
但从哥看不得他的无恙,他唰地一下站起来,扬手就把木桌掀翻。
餐盘掉了一地,饭菜泼洒得到处都是。从哥踩过饭菜,一把揪住阿大的衣领,厉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这就是你喜欢我的表现,是不是!”
如果阿大说“不是”,那从哥会顽固地质问下去。而如果阿大说“是”,那从哥也能说出更多的反驳。
可惜,什么都没有。
阿大的沉默击垮了从哥。
他不需要再多说一个字,从哥就已经溃不成军。
从哥放开了他,而阿大在位置上坐了一会,最终拿了烟,走出门外,剩下从哥一个人伴着一地的狼藉。
他怔怔地望着地上的饭菜,猛然觉着自己就像打碎的碗碟。他被摔得四分五裂了,简直让人心生厌恶。
第100章 104
阿言是在傍晚时分跑来的,他一溜烟地钻进了院子,一个一个房间找去,最终跑进了阿大和从哥的卧室。
他神情很慌张,可见着正在收拾衣物的从哥,他又一时不懂怎么开口。
从哥仍然在气头上,他把自己简单的衣物塞进小包裹,每一下动作似乎都要把手中的东西摔进地狱。
阿言搓着手纠结了好一会,才怯生生地问——“我……我听乌鸦说你和阿大打架了。”
从哥不理他,也不看他。他的东西不多,唯一珍贵的就是一支杀过士兵的手///枪。
他要把这玩意好好留着,以后甚至要搞个相框裱起来挂墙上。提醒他谁他妈认真谁输,谁他妈动感情谁是傻///diao。
阿言又搓搓手,往从哥的方向凑近一点,继续小声地问——“你……你怎么打得过他啊,你、你们有话好好说啊,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从哥轻笑,他说乌鸦没告诉你吗,阿大不是什么都跟乌鸦说吗,乌鸦早知道阿大的打算了吧。
“乌鸦没说……”阿言小心翼翼地道,顿了顿,更加小声地补充——“是……是娶亲的事吗?”
从哥再次轻笑一声。他还想继续收拾东西,但很遗憾他已经收拾完了。
他此刻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说话,可阿言怎么还不走,阿言不走他就定不下神,他就没法让自己静一静。
“阿大可能只是胡说的,”阿言嗫喏着,往从哥身旁再靠了靠,“他怎么可能娶亲啊,乌鸦都没说娶亲啊。”
“那是乌鸦实在,厚道,”从哥怼了一句,“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乌鸦那么老实,那么重情义。”
阿言咽了一口唾沫,觉着这并不是讨论乌鸦的好时机,又把话题调转回来,接着安慰——“可能阿大只是有个想法,那……想法又不是现实,他到时候肯定娶不成的,乌鸦都说了,阿大喜欢你喜欢得要紧,他怎么舍得——”
“那是因为现在只有我一个,”从哥一针见血地挑明,“他自己心里头清楚得很,现在没了我,以后他妈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这话分明是要怼阿言的,可不知为何,从哥说完之后竟胸口一堵,眼眶又疼又胀。
阿言不敢激怒从哥,怔怔地站在旁边看从哥胡乱地摆动自己的行李。
他本来就不会规劝人,一般都是别人劝他别哭,所以他没经验,他也被弄得手足无措。
可他看得出从哥的难过,那难过透过了故意彰显出的愤怒,洋洋洒洒地在卧室里翻腾。
到了最后,从哥实在没有东西可收了,又胡乱地掏衣袋找烟。可找了半天才想起来,烟被阿大拿走了。他留给了自己一个冷漠的背影,却他妈连跟烟都没留给他。
阿言摸出自己口袋的两根,递给从哥,再帮从哥点上。
从哥深深地呼出一口烟气。
阿言咬了咬牙关,他心里也难受。他觉着阿大是欺负从哥了,所以他一定要说点什么来让从哥舒服一点。
比如——“从哥,你……你不要哭。”
阿言确实没有经验,他这话不仅没能安慰从哥,反而让从哥又一次燃起了怒火。
他猛地扭头看向阿言,低吼道——“我哪里哭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我他妈会为这逼人哭?我——”
羞辱和愤怒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从哥的动作大得烟头都掉了。
可他没有说完话,后半句都没来得及出口,脖子便被房间里那双无形的手摁住,狠狠地掐着咽喉。以至于他蓦地一哽,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第101章 105
那天晚上阿大没有回去,阿言也没有回去。阿大和乌鸦待在一块,阿言则始终陪着从哥。
乌鸦很焦虑,一直在屋后踱着步子。阿大则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喝到浑身皮肤涨红。
乌鸦说阿大,你这太伤人了,这么伤害他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怎么一定要他走呢,他跟你不好好的吗,你们感情不一直挺好的吗,怎么说吵就吵,还动起手来了呢?”
是啊,他跟着自己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走呢?
这个问题于从哥第一次提到家乡起,就一直徘徊在阿大心中。它就像是一团不肯散去的y-in云,让阿大的心脏越来越重。
一开始不过因为山j-i才和从哥接触,可接触到现在,从哥就是他心头的一块r_ou_。从哥有多恨阿大,阿大就有多恨自己。
那些话说给从哥听不过一次,却在阿大的心里头彩排过无数回。每一次彩排都像一场炮烙,等到把皮肤都烫出了痂疤,才能真正道出口。
阿大明白从哥有多难过,因为他也一样难过。可他更明白从哥是什么人,明白从哥到底应该回归怎样的生活。
战争打的时候身不由己,很多事情没法考虑。但现在战争结束了,苦山在变,局势在变,怎么样对从哥更好,这不用说都能想明白。
“人家家庭好好培养一个知识分子,不是留在苦山这逼地方遭罪的。”阿大呼着酒气道,“他在这里能干什么,他的知识能派什么用场。他自己都知道他不会有好的生活,除了我是他的一个盼头外,苦山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乌鸦不认可,他停下踱步,坐到阿大身边,也闷了一口酒,“那你也不能这样伤害他,他帮了我们那么多,你这样讲,他……他做的一切岂不是个笑话。”
“那他就不会想着回来了。”阿大说,“没有惦念,他的步子会更轻一点。断得干净,对我和他都有好处。”
阿大感觉得出从哥的动摇,从一开始让阿大跟他走,到后来阿大不走,自己留下。
这样的牺牲或许从哥现在无法估量,但再过个五年,十年,那些与他同期的人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从哥再想后悔,就为时已晚。
长痛不如短痛,只要从哥不再回首,日子继续往前走,痛都是可以被时间治愈的,情感也是可以随之淡化与遗忘的。
人心何其柔软又何其刚强,即便当下被戳得通体伤痕,也始终能自行痊愈。
“你打算如何处置小言?”阿大把酒壶拿过来,问道。
乌鸦楞了一下,嘟囔,“反、反正我不让他走,反正我不要这样。”
阿大笑了,他笑着摇摇头,道了句“那就随你”,把剩余的酒喝光。
月色真他妈敞亮,亮得把阿大最不见光的心底都一览无遗。他曾在这样的月色下和从哥表明过心意,如今也在这样的夜色下反悔当初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