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杨把布塞进他嘴里让他咬紧了,然后抬起手握住他肩上羽箭的箭尾。
霍风华咬紧布巾,闭上眼睛。
苏泽杨突然发力,动作迅速地将霍风华肩上的箭一把拔了出来,鲜血瞬间从他肩上伤口狂涌而出,苏泽杨倒了随身带来的止血散上去,又用从干净内衫上扯下来的布料为他紧紧裹住伤口。
霍风华面白如雪虚汗淋漓,整个人好像死去了一遭,靠在苏泽杨怀里除了喘气没有其他动静,就连嘴里塞的布巾,也是苏泽杨伸手给他拿出来的。
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试过这么痛,痛得几乎休克过去。
苏泽杨这时说道:“你走吧。”
霍风华一愣,却没有力气抬起头看他,又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往哪里走?”
“随便,”苏泽杨道,“如果不想回京,就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霍风华觉得有些不对,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强忍住肩上剧烈的疼痛,转过头来看苏泽杨,见他脸色也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却神情平静地用一块软布擦拭自己的长剑,忍不住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苏泽杨抬眼看他,说:“我落下来时,左腿撞在一块碎石上,摔断了。”
霍风华闻言,顿时诧异地低头去看,见到苏泽杨左腿果然是无力地平放在石滩上,难怪之前苏泽杨一直坐在帮他拔箭,而没有站起来。
“怎么办?”霍风华问道。
苏泽杨抬起头看了看他们坠落下来那片山崖,说:“西绸兵一定会来找你,你先走吧。”
霍风华道:“那你呢?我跑了他们还会放过你?”
苏泽杨神情平淡,说:“生死有命。”
“别扯了,你的凤将军还等着你回去一家团圆呢,”霍风华说道,这话由他嘴里说出来,自己都觉得酸。
苏泽杨没有回应,只是低下头看自己的剑,似乎真的不将自己生命放在心上。
霍风华叹一口气,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撑着自己站起来,顿时眼前一阵发黑,他稳住那一阵头晕目眩,在苏泽杨面前蹲下来,说:“走吧,师兄,我们一起走。”
苏泽杨看着他后背有些发怔,说:“你要带着我,我们只会一起死。”
霍风华说:“从上面掉下来时我就以为我们会一起死了。”
苏泽杨没有说话。
霍风华催促他道:“快啊,趁我现在一鼓作气,不然等会儿就是站起来也没力气了。”
苏泽杨这才用手撑着身体,右腿借力站了起来,趴到霍风华背上,那一瞬间霍风华整个人都颤了颤,苏泽杨差点以为他会倒下去,结果他硬是咬牙挺住了。
霍风华呼吸急促,用右手托住苏泽杨的腿,说:“往哪儿走?”
苏泽杨抬手指向听到水流的方向,说:“你找到河,沿河往下游走,应该就有人家。”
霍风华点点头,紧咬着牙背起苏泽杨朝着那片矮山背后走去。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山间清晨空气清新,气温也低。
霍风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石滩上,呼吸声又粗又重,一边走还一边说道:“我知道你其实是不想和我死在一起的,你心里只有凤天纵,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就把我丢远一点,看不到便好了。”
苏泽杨说道:“你之前说让我把你埋了。”
霍风华大口大口喘气,感觉到背上的人往下滑了些,又费力将他拖高,原地站着歇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他说:“你现在腿都断了,还埋什么埋,把我扔在一边就行了。”
苏泽杨没有说话。
霍风华又自顾说道:“可惜你那么漂亮一双腿,以后不能架在凤天纵肩上了吧。”
“够了你,”苏泽杨冷声说道,“有力气废话不如留着力气走路。”
“不行啊,”霍风华说,“我不说话,就觉得自己会坚持不下去,哪怕是废话也好,我随便说说,你、你要是不喜欢听就不听好了。”
苏泽杨闻言,伸手摸了摸霍风华的额头,那上面全是冷汗,他收回手时,一手都是汗水。
霍风华一边走一边碎碎念,走了快半个时辰才绕过那片矮山坡,看到了一条山间小河,河水奔腾地欢快,撞击河岸乱石溅起无数白浪。
霍风华走到河边,放下苏泽杨,两个人喝了些河水,然后休息了一些时候,他又背起苏泽杨继续出发。
这一回一路沿着小河朝下游方向走去,霍风华还是在说话,只是苏泽杨都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后来听他不断哼着,意识到他在哼歌。
那歌的曲调很奇怪,苏泽杨忍不住问道:“什么歌?”
霍风华说:“爱情买卖。”
苏泽杨轻声道:“奇奇怪怪的。”
霍风华口齿稍微清晰了一些,唱了一句:“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苏泽杨冷冷哼一声,觉得这歌词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却有些疲惫地将头靠在了霍风华肩上。
霍风华自己唱着唱着,到后来也不唱了,他实在是没力气了。他这一路背着苏泽杨大概已经走了二十多里地,还没有看到人家。
他也不敢停,害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站不起来。
山林之间只听到他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和虚浮的脚步声。
苏泽杨时不时用手替他擦掉额头的汗水,避免汗水流进眼睛里,可也同样不敢叫他停,心里总是被一种难言的恐慌所笼罩,害怕霍风华会突然倒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霍风华还是撑过去了,他又走了一里多地,突然发现山间有梯田还有木屋,开口想要说话时才发现嗓子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了。
苏泽杨这时在他耳边说道:“是个小山村,我看到人了,你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霍风华停下脚步,胸口激烈起伏着,他先想要蹲下来将苏泽杨放到路边,结果双腿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跪了下去,然后身体朝前一扑就失去了意识。
苏泽杨连忙翻身从他身上下来,伸手将他的头抱到怀里,叫道:“霍风华?”他一边叫一边用手去揉他的胸口,给他抹掉颈前胸口的冷汗,听他心跳平稳呼吸也均匀,才稍稍松一口气,将他揽在怀里,抬起头朝一个向他们走近的人喊道:“小兄弟!”
霍风华和苏泽杨一起被山村里一户人家救了回去,苏泽杨给他们几两银子,让他们帮忙请大夫,又买了两套干净衣服来给他们替换。
这里是西绸和东麟交界,这片村子都是西绸人,因为周围大山环绕环境偏僻,并没有收到战火波及,可是出去村子往镇上形势似乎就要严峻许多。
霍风华出血加上消耗太大虚脱了,在床上躺了两三天才恢复力气可以下床,苏泽杨精神比他好些,但是腿上骨头断了,请了大夫来接骨,也恢复缓慢,不敢轻易走动。
山上人家都穷苦,这户主人勉强给他们收拾了一张床出来,这些天只能够两个人同床而卧。
霍风华醒来之后,便将头枕在苏泽杨肩上,磨磨蹭蹭一会儿,道:“师兄,你怎么换了外面的衣服,还是有股香味儿?”
苏泽杨并不搭理他,靠坐在床边盯着自己长剑出神。
屋外有人敲门,是主人家的女儿送食物来了,霍风华翻身从床上下去,双腿落地时还觉得虚软无力,险些趴跪在地上。
他稳住身形,过去打开门接过篮子,向那姑娘道了谢,又关上门回来床边,对苏泽杨道:“师兄,我喂你。”
苏泽杨坐直了身子,“我手又没断。”
霍风华闻言连忙用右手捂住左边肩膀,说:“那该你喂我才是。”
苏泽杨并不搭理他。
两个人吃完了饭,霍风华主动将竹篮送出去,屋子外面是一个小院子,主人家一家五口人,一对夫妻下面一双儿女,还有年迈的父亲。
霍风华与蹲在地上抽水烟的老人家攀谈起来,问这是什么地方,东麟在哪个方向,回去东麟需要多长时间。
老人絮絮叨叨和霍风华说了许多。
后来霍风华回去屋里时,苏泽杨问他:“怎么?想逃啊?”
霍风华坐到床边,说道:“怎么会呢?我要等你的腿好了,带着你一起走啊。”
苏泽杨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霍风华握住他的手,看苏泽杨没有挣扎,便将那手贴到自己胸口,说道:“我心里也知道,如果回去了你断然不会再和我亲近,难得有机会同床共枕,我过一日算一日,哪里舍得离开?”
苏泽杨俊美双眼轻轻眨了眨,看向霍风华的眼神倒不是一惯的冷漠,显得复杂起来。
霍风华把苏泽杨的手紧贴在胸口,心里想的却是等到苏泽杨腿好了,自己就真的跑不掉了,还是得抓紧机会趁他腿不方便赶紧先溜了。
只是要往哪里溜呢?这里是东麟和西绸交界处,他不打算以后做个野人,总得找一个大点的城镇生活下去,西绸如今刚刚遭受战乱,疆土被东麟占领,以后东麟一定会增派驻军官员,将西绸完全接管,到时候说不定家家户户都要重新登记,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个机会改头换面留下来。
那么要不要再回去东麟呢?
两国都有人要捉拿他,到底哪边会相对来说安全一点?
到晚上,霍风华躺在床上还在思索,到最后下定决心,不管去哪里,先摆脱了苏泽杨再说。
打定这个心思之后,霍风华却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苏泽杨,苏泽杨一个人远离豫京出来找他,为了救他坠崖还断了一条腿,自己却想要偷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