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然头脑发昏,几乎要倒过去,求助的想朝他伸出手,却因为宋雅香在一旁看着,被迫收了回去。
他快哭了,他想躲进靳闻冬的怀里,现在的靳闻冬看起来那么高大,仿佛无坚不摧,他站在他的面前,就是他的依靠。
靳闻冬端着蛋花汤,另一只手展开:“乖,先过来。”
温瑾然惶惶然看向宋雅香,后者默不作声,他后退一步,又抑制不住般上前。宋雅香神色冷然,静静偏过头去,好似所有事情已经了然于心,不打算再听他解释。
他哆嗦着几乎小跑过去,像颗无根的小Cao,被靳闻冬坚定地护进怀里,替他遮住外界的狂风暴雨。
这一刻的他其实是自私的,他没有和母亲对话的勇气,于是将靳闻冬推了出去,他不知道在他写那半面卷子的时候,靳闻冬曾与母亲发生过什么对话,又或许什么都没说,可母亲的神色实在过于严肃,严肃的叫他心惊胆战,只能揪着靳闻冬的衣襟,在母亲看不到的角度亲了亲他的脖子。
随即他就松开了,这时候选择懦弱绝对是不明智的,他胃隐隐抽痛,泛出越发多的泪光,雾蒙蒙的视野中,宋雅香面无表情地张口:“温瑾然,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她没有叫他的小名,而是选择了陌生且刺人的大名。
他从小就乖,哪里有被母亲叫大名的时候呢?
温瑾然揪住靳闻冬的衣角,为自己汲取些力量,刚想说话,可靳闻冬先他一步,挡在他的面前,直直对着宋雅香,语气里没了客气:“宋女士,我觉得,保护然然不受伤害应该是我们的共识才对,这其中更包括我们自身递给他的伤害。”
宋雅香几乎是要笑了,可脸上依旧冷凝,眼中的哀戚溢出来,也不知道该怪谁,发狠的盯着温瑾然:“然然,你过来。”
温瑾然哑着嗓子,惶然无措的摇摇头:“妈,不行。”
宋雅香是他的母亲,是这个家的主人,他们有着无法解除的血缘关系,可靳闻冬没有,这个房子里,他只有他,如果他现在过去,无异于抛弃。
现在靳闻冬是他的依靠,而他又何尝不是靳闻冬的定心丸。
宋雅香颓然的垂下眼眸,她倚住墙壁,以求个支撑的点,靳闻冬看着她,两人对视,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就此在温瑾然的面前撕破脸皮?还是假装不认识无事发生?
没人告诉她答案。
靳闻冬知道如果这时候告诉了温瑾然一切,他肯定会伤心,可真的能一直藏下去吗?真相早晚有天会摆在他的面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而至,幸运点在高考之后,万一就正好让他在高考期间知道了呢?
现在告诉了,或许他会伤心,或者他会崩溃,可远比最糟糕的情况要好许多倍,他所设想的最佳的场景没有实现,如今能做的就是不让最糟糕的噩梦侵袭。
思绪千回百转,转瞬间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宋雅香没有说话,温瑾然也在他身后沉默,他慢慢开口:“不如我们今天……”
宋雅香的目光s_h_è 过来,带着几丝咄咄逼人。
然而靳闻冬的话最终没能讲完,他的手机突然之间响了起来,正在他的裤子口袋里,他拿出来,看见上面显示的备注,面色一变,犹豫着接通了:“喂。”
由于离得近,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温瑾然也能听见点,听音色是个中年男人,有点耳熟,不过他想不起来是谁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靳闻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僵硬中透着铁青,温瑾然被他身上突然爆发出的戾气吓了一跳。
靳闻冬挂了电话,y-in寒的直视着宋雅香:“你今天过来是干什么的?”
其实宋雅香从前就有些怕这个孩子,但身为长辈令她不得不将这些惧怕收起来,带上微笑的面具去与他相处,可一旦靳闻冬板起脸,与靳博涛如出一辙的眉眼对她的威压几乎让她从心里打哆嗦。
她深吸口气,选择了如实回答:“来避避风头。”
与靳闻冬预想中的一样,他回身去握住温瑾然的肩膀,眉间攒着,是那种强压住心底戾气的表情,他努力挤出个笑容,把蛋花汤递进他手中,滚烫的,还飘着香:“宝贝乖,别害怕,我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你先回去睡觉。”
温瑾然怎么可能不怕,拽住他不松手:“你和我妈……”
“回来后我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靳闻冬确实很急,扭头匆匆对宋雅香投去一瞥,“你别害怕你妈妈,她不会拆散我们的。”
宋雅香猛地:“你!”
“宋姨,”靳闻冬意含警告,“我现在可是要去见我的父亲了。”
宋雅香听懂了另一层意思——如果她敢逼温瑾然什么,他是不介意鱼死网破把与温瑾然的关系透给靳博涛的。
她咬着牙,眼中出了泪。
温瑾然不敢去看母亲,只能眼睛望着靳闻冬看,他心里的不安到达了顶点,小声的、用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那你快点回来啊。”
语气里还带着哭腔。
靳闻冬抽出手要走,刚迈出没两步,回过头,温瑾然还泪汪汪的盯着他。
他想起来那通电话的内容,猛然又回去,在温瑾然的额头印下枚眷恋的亲吻,冬夜里的嘴唇干燥温暖,贴在滑嫩的皮肤上,对方的呼吸似乎都在打颤。
这样他就有了去面对现实的勇气。
第45章 柳筠
靳闻冬的母亲姓柳名筠,曾是H市有名的大家闺秀,带给她这些名气的,除了她本身的温婉俊秀,还有她官三代的身世。
她的爷爷曾是个市长,父亲后来成了省长,都非常长久的管制过H市,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居住的这片土地,极尽风光。
不过那都是曾经了。
柳家没落在柳筠这一代,她的父亲被人举报,锒铛入狱,爷爷得知后当场心脏病发,经抢救无效死亡,那时候靳闻冬四岁。
举报柳筠父亲的人,正是靳博涛。
靳闻冬到了柳家旧宅时,正一堆人围在楼下,动作起刷的仰头向上看,神似围观想不开的人自杀跳楼。
可他知道不是,他的母亲神经有问题,已经疯了,她没有思考的能力,还怎么能做到“想不开”呢?
只是突然发病了,这些人,包括站在顶楼束手无策的医生们,都清楚的知道她是个精神病人,是个疯子,她会自残,也会伤人,时而神神叨叨,时而张狂大笑,谁都那她的病没有办法。
靳闻冬上去顶楼时,柳筠正对着楼底下发怔,秀美的脸庞瘦得脱了相,蜡黄的皮肤松弛无光,随意地耷拉了全脸,明明才四十几,却已经像个垂暮老人。
春寒料峭,有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靳博涛正站在不远处,眸色沉沉,看见靳闻冬来了,轻点头示意。靳闻冬则愣愣地站着、瞧着、喉间有东西哽住了。
他缓慢地走过去,周围医生有拿医药箱的,有举着麻醉剂的,甚至还有拿着绳子的,这些东西过一会——都会用在他的母亲身上。
“不用这些不行吗?”他听见自己说了句废话,随即意识到有多蠢,紧闭上了嘴。
听见他的声音,纹丝不动的柳筠突然回过了头,她连瞳色都是苍老的,身体单薄的像张纸片,站在离楼顶边缘很近的地方,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
靳闻冬攥紧了拳头,死死盯住她,他想轻声哄一哄母亲,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石头,”柳筠嘴角微掀,轻声道,“辟邪瑞兽。”
靳闻冬大脑接近空白,过了几秒才明白她在讲什么,连忙把颈间的黑曜石拿出来,动作几乎是手忙脚乱,“这、这个吗?”
柳筠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却又不说话了。
“这是貔貅,是块黑曜石,”靳闻冬小心翼翼地展示给她看,“你送给我的,说要我满十八再佩戴……还记得吗?”
楼顶冷风呼啸,柳筠被乱飞的头发扰得心烦,突然向后退了步,所有人悚然一惊,心脏都跟着她抖了几抖。
靳闻冬向前探了探手,要上前去扶她,见她没事,又硬生生收了回来,暗暗咬紧了牙。
在他看不见的方向,靳博涛背过手去,给几个医生悄悄打了个手势。
靳闻冬又冲着柳筠问道:“那你还记得我吗?”
这声音细听甚至是带着几丝颤抖的,柳筠拨开头发,黑黝黝的眼睛与他对视,这是她现今最好看的一个部位了,与靳闻冬至少八分相像。
相见不相识的母子俩在楼顶上默然无语的对视了半分钟。
靳闻冬失望地垂下眸,把黑曜石放了回去,由于在空气中放置了太久,在他身上汲取而来的温度已经完全消散,只剩下冷冰冰的,熨帖在他的心口。
那种冰凉的触感能传进心里去,他觉到几分无力。
上次与母亲相见,是在两个月之前了,那时候柳筠很是省心,他们母子难得安静相处了一会。
上上次他刚进行完一次月考,约着温瑾然出来吃烧烤,半道被靳博涛一个电话叫过去,柳筠正在家里发疯。
上上上次他母亲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逃了出去,在大街上伤了人。
上上上上上次……
靳闻冬平时里是不愿意回想这些的,只难得过来一趟时才肯扒一扒回忆,他也鲜少去直视母亲衰老的脸,很少去和母亲说话,这些都会让他觉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