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屋子里的一切都环顾一遍后,就去看那个几个“鬼神事物”。“白色神魔”仿佛也因为是深夜了和包围在深广的寂静之中而燃烧得如午夜的灯盏一般,只不过很显然,它可不是人间的灯盏。它的形态稳定如一,其明亮程度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只是它这种明亮并不刺目。我看过的最震撼人心的月亮是有一回午夜我起夜到院坝中央抬头看到的那个高坐天顶的满月。我不怀疑我看到的那个最震撼人心的月亮是照耀地球的午夜的月亮,而眼前这个“白色神魔”就是普照宇宙的午夜的月亮。虽然它的光辉严格囿于它自身,并不走出来照显世间任何东西,但是,就和当时看到那个震撼人心的午夜的月亮的一样,看着它,我就看到了它的光辉在宇宙中的所有事物上闪耀,它的笑声在宇宙中的所有事物那里回荡。我看着它,不怀疑自己看着的就是端坐于宇宙高空中的女神,不能把称它为它,而要称为她,她既无限舒展自如地端坐于宇宙高空之中,又在我面前,几乎和我脸贴脸。她朗朗地笑着,如日月,如星汉,如大海,如长空,灵灵昭昭,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没有人知道月亮之美对我有过多大的冲击。我把月亮形容为“初生的宇宙”、“初生的神明”。我这样说其实不是在比喻,而是对我遭遇到的那种美的直接的陈述。然而,在这时候的“白色神魔”面前,我却得说那还真是我的比喻了,只有这“白色神魔”才真的是初生的宇宙和初生的神明。
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静静地、忘我地观看“白色神魔”了,在前两次的观看中,我相信我看到的就是天国的暴风雪,无数场天国的暴风雨就集中在这个小小的只有一张小圆桌面大小的面上,让我尽收眼底,而看这些暴风雪,我不能怀疑如果有一场不是下在天国的而是人间,整个人间也会顷刻间就被暴风雪埋葬了。这时候,我深深地看她,看到天国的暴风雪已经停了,我眼前是天国无数的村庄、山野、森林、河流被白雪覆盖,在天国午夜高挂如洗的蓝天之中的满月的照耀下的景象。那宁静,那圣洁,那广大开阔和深远,谁只要一见就可以洗去他的一切,留下和它一样的宁静、开阔和深远。
看着看着,我相信她就是阎王宫殿里那盏唯一的灯,夜深了,阎王一天的审判工作也停止了,他的大鬼小鬼们都去睡了,阎王也没有伴侣,宫殿里就他一个人,这盏灯无限饱满和辉煌地燃烧着,在宇宙中所有一切地方这时候都可以看到这宫殿里来,看到这盏灯把阎王的宫殿照耀得无限饱满和辉煌,阎王之所以阎王是就是因为他有这盏灯,宇宙中所有看到了这一景象的生命在怎样的惊羡、颤栗和赞美之中啊!有一时间,我又产生了那种深沉的颤栗,不知道是不是该逃走,逃到爹妈他们那里去,因为我相信这时候因为这盏灯在我面前,全宇宙的生命都看得见我了,也都会把我的身影看成是阎王了,而且这绝不是他们搞错了,有这盏灯照耀,是绝对不会搞错的。看着看着,有一会儿,我不怀疑,这盏灯就是造物主练字房里的那盏灯,造物主居于九天之上,无人可达,但是,我到造物主的练字房里一游已经不是难事了,就像从这圈房到我的练字房一样容易,这就是因为我已经在这里见识了造物主练字房里那盏灯了,到了造物主的练字房里,我就不会被他那盏灯吓坏了。
我结束对“白色神魔”的观看,是因为看着它我的眼睛就是对着圈房门的,若是有人进来,一推开门就会看见我的眼睛。是的,他们是不可能看见这个“白色神魔”的,这不因为它是否仅仅是我个人的幻象,只因为它是如此之壮丽,它还真不是别的,就是阎王宫殿和造物主练字房里那唯一的灯,他们一看见不会吓死也会吓疯。但是,他们看不见它,却可能一进门和我的眼睛撞个正着,看到我眼睛里有怎样的闪耀,这种闪耀也足以把他们吓死或吓疯的。我眼睛里当然有这种闪耀,因为我正看着这样一种闪耀。
我转身看“墙上黑神”。这时候的它的黑已经变得清亮,如神静静地坦然地看着我的眼睛,也如月光下的海面。看着它,我不怀疑看到的就是那个月光下的大海,神就是在这个大海里孕育世间万事万物的,我就是那个在神的午夜时分来到这神的大海面前看月光下的海面的孩子。看着这个海面,我宛若看到了无数神鱼在这神的大海里无限自由地翻飞跳跃的身影,它们每一个都是一转身一摆尾就横扫整个宇宙如横扫虚空,在整个宇宙中的所有地方都留下了它们让人叹为观止的气象。看着它,我感到自己就像这个神的大海一样广大和虚空,所有的神鱼不在哪里,就在我这个广大无限的虚空中翻飞跳跃,它们无限自由地一转身一摆尾横扫这个虚空如横扫整个宇宙。有两次,一两条神鱼的翻飞跳跃是那样更见气势和壮丽,我眼睁睁地看见了它们一下子游过这间圈房、游过这间圈房如游过整个虚空和宇宙的身影,还在墙上投s_h_è 出了清晰鲜明的影子。
我眼睛最后落在了神秘黑物上。我不再怀疑,我看到的不是女神在我面前的舞蹈,也是女神的黑发在我面前的狂舞。这个女神和“白色神魔”所是的女神是有本质的不同的。“白色神魔”也是女神,但她距我实际上还有无限遥远,她似乎和我脸贴脸,但仍和我隔着整个宇宙,我看见的和遭遇的她仍是她在天空中的倒影。“墙上黑神”是神的那个孕育万事万物的大海的一角,但是,我并不是真的就在这个大海边了,我要真的站在它的海边,甚至于要跃入海中化成所有的那些神鱼遨游太虚,还有无限远的道路要走,除非我敢走进女神狂舞的黑发之中并无限平静地端坐于其中。这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只有这女神黑发的狂舞才真的距我只有咫尺之遥,我移步一尺,就在它里面了,就在神的黑暗里面了。
我看着这女神黑发的狂舞,真正地体验着和神的脸挨着、心贴着的那种滚烫。我无法形容我在它表面看到的那些气象,它们是那样之多、那样之生动、那样之惊心动魄蔚为壮观,“白色神魔”和“墙上黑神”全都相形见拙,看“白色神魔”和“墙上黑神”,它们似乎也都在告诉我,它们只是那堆火在一堵墙上的反光,只是从这堆火里飘出来的几缕青烟,要这神秘黑物才是那堆火,而我距这堆火比我距那堆我亲手劳动出来的“干粪”还要近。
我看着看着,有一时间,我看到它其实是我脚面前的一个浑圆的洞口,洞口之外就是宇宙之外的夜空,夜空中有神一般闪耀的星星,我就像趴在田边看倒映在清澈的田水里的夜空里的星星看这些星星,这些星星是如此一下子就把我整个身心吸过去了,我刚一感到那种对它们无限的惊羡、赞美和神往,我就发生了那种“飞升”体验,圈房消失了,神秘黑物消失了,我也消失了,我在宇宙之外了,在宇宙之外的夜空下看整个宇宙之外的夜空中的万千星星的闪耀。总之,这一瞬间,我整个人是一下子消失了,所有一切都消失了,我一下子融进了那样一种美,对这种美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宇宙之外的夜空啊!上帝的城市啊!”这样的呼喊。我因为怕被这样的美吞没了而摆脱出来回到了现实之中,回到了这个神秘黑物面前,而且是摆脱出来了才知道自己这样做了,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有一时间,这女神的黑发的狂舞突然从中间裂开,我看到了里面一种可怕红色,我相信我看到的就是女神颅内和心脏内的一种景观,它甚至于还是造物主颅内和心脏内的一种景观。爹给我讲过太阳内部是怎样一番情景,那是什么样的温度。我曾经因为过分逼真地想象人要落入到那里面该多么可怕而抖得如筛糠似的。我不怀疑,这一瞬间,我就在太阳内部的最深处。爹说谁接触太阳内部那种温度,还没有接触到就已经化为气了。我相信这一瞬间我也已经化为气了,尽管我看起来还好好的,但是,我要使这不是真的,我真的能够好好的,除非我逃到爹妈他们那里去。
有一时间,我听到了神秘黑物深传来上帝把宇宙万物,不管是多么伟大的事物投进它的烈火中化为灰烬和虚无的怒吼,一听到这怒吼,我就看到这烈火也烧在我内部,我内部已经就像房子陷于大火中一样,椽子在燃烧、檩子在断裂、墙在倒塌,很快我就会只剩下几串青烟、一堆灰烬了。
我向神秘黑物的里面看去。这里面不是它裂开向我展现那样一种红色的里面,那还是它的表面,它表面的一种“表演”。这里面是我们前文专门说过的那种里面,往里面看去,就能看到那堆已经完全成了上帝的一个没有一颗电子的实在x_ing的梦的“干粪”堆。这次一看,它里面的整个景观就显现出来了,比以前的显现快许多。那些景象也更加清楚、鲜明、简单、个个有别,整个里面也更见透明,它有点像三叔当年给我的那个玻璃球,里面的那些景观则是玻璃球里那些花朵,只不过这个玻璃球我只能说是上帝的玻璃球。
我看到了无数的景观,简直就是看到了一整个宇宙才能容得下的景观,每个景观都有“白色神魔”、“墙上黑神”,还有那被我形容为“女神在天空中倒影”的“梳头女鬼”的壮丽,仿佛“白色神魔”、“墙上黑神”、“女神在天空的倒影”就是几个从它里面出来了的景观。这些景观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谁也不会影响谁被观看,全都无限自由无碍地展现着和演变着,每一个景观的每一刹那都是一个全新的景观。那堆“干粪”也是同样的一个景观,不同的只是它的演变比其他的景观要慢一些,而且始终都还保留着它还没有被吞没和化为神的梦之前的一点轮廓,使我总能看出是它。我还看到了地面上那些土粒、沙子、散落的小块“干粪”什么的,我还记得它们当时的模样,而这时候的它们全都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光团,熠熠生辉,对它们的美我都不能不说它们是从宇宙之外的太阳上掉落下来的小火团,是宇宙之外的流星殒石碎片。看着看着,我相信一个孩子神正在宇宙之外的高观山上忘我地、静静地看宇宙之外的大地万物在那宇宙之外的正午的太阳照耀下的景象,我看到的神秘黑物里面的景象就是这个孩子神眼睛里的景象。这孩子神远在宇宙之外,同时也在我身边,我敢进入到这神秘黑物里并无限平静地端坐于其中,我就坐在了宇宙之外的高观山顶了,就是那个孩子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