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着光,谭梓只能看到舒筠翘起的唇角,他下意识回了句:慢走。舒筠转回头去,走出酒铺。谭梓看到他黑亮的发上跳跃的点点碎光,眼里不起波澜。
这人还真是给根棍儿就往上爬,明明能听出来自己是在客套,却装作不懂。小老板呵,说不定自己比他还老。对了,舒筠还提到了招牌,再想想对方腰间挂的长剑用剑的道修?
不管怎样,和自己应该是没什么相关。这样想着的谭梓,没有意识到自己今后的生活会因为舒筠而产生多大的变化。
舒筠走出巷子,侧回身去看了一眼酒铺的方向。这个位置已经看不到酒铺了,但是舒筠这一眼却好像看到了酒铺,还看到了站在柜台里的小老板谭梓。
想到嵌在牌匾里的字,再轻轻颠了颠手中的桂花酒,舒筠的笑容让路过的几个姑娘红了脸。
谭梓也是修行者。舒筠大概看出谭梓的修炼方式,但是还看不出他到底是人修还是妖修。想到对方那张英气之下难掩艳丽的脸,舒筠摸摸下巴,总觉得那么出色的外貌该是个妖修?这么想完全没有道理,不过人修妖修在舒筠这里看来也没什么区别。
一坛酒看起来不少,可是舒筠已经连着好多天都没喝到过好酒了,这一坛酒他自然很快就喝完了。
师父外出云游后屋宅中便只余他一人。师徒二人都是修行者,早就到了辟谷的境界,而且屋子不大,两个人自己收拾也很简单,所以连家仆都没必要找。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抱着空酒坛回味着口中清淡悠长的香气,舒筠想了又想还是认命地走到桌旁铺纸研墨。
舒筠提起笔来,想着之前自己的酿酒方子,下笔前下意识地顿了顿,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笔势矫健的酒字来,于是落下的笔尖就变得谨慎了许多。舒筠字写的本来就不错,再加上这次他刻意写慢了些,字就变得更工整了些。
写好的方子晾干了,舒筠折了几折,揣在袖子里,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本来就很整齐的衣物,走出门去。屋宅四周有师父的禁制,舒筠连门都不用锁,姿态闲适却脚程不慢地向着酒铺去了。
舒筠看着残余的夕阳,又不着痕迹地检视了自己一番,这才走进了酒铺。
谭梓发现有人进门,还没来得及说句欢迎,就被舒筠这张下午才见过的脸哽了一下。这回见也太快了吧。
舒筠倒是非常自然地走进门去,还笑眯眯地打招呼:小老板,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买的酒喝完了吗?酒量不错。一下午喝了一坛酒,其实也算不上好酒量,只能说成嗜酒罢了。
谭梓其实是不爱说奉承话的人何止不爱,有些时候堪称刻薄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身份是酒铺的老板,所以这两天他简直要说了这一辈子所有的奉承话。再加上谭梓本来也只是把舒筠放在不需要太亲近的客人身份上,奉承几句也没什么。
舒筠摆了摆手:一坛酒而已,哪里能看出来酒量。说完舒筠又笑了起来,眼里有光闪闪发亮,不过我酒量还不错,以后可以找我喝酒啊。
好啊。谭梓微笑答应,反正口头上的答应也没什么效力。何况就算舒筠真的找自己来喝酒的话,谭梓也没什么可忧心的。谭梓酒量好到自己都不知道上限,舒筠来喝酒就往死里喝就行了,谭梓不信不能把舒筠喝倒。
哦对了,这次过来不是为了买酒。舒筠自袖中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酿酒方子,递到谭梓手中。
谭梓伸手接过的时候,只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了叠好的纸张上离舒筠最远的角。谭梓看方子的时候,舒筠就一直盯着谭梓的手指瞧。
谭梓的手指修长白净,指甲是椭圆形,修建得整整齐齐,指甲盖上血色很浅,是淡淡的粉色。舒筠看着对方白生生的手指,忽然就想到自家师父手里常握着的白玉拂尘的手柄。也是一样的洁净透白而修长,仿佛沁着丝丝的凉气。这样想着,舒筠就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谭梓的手会不会也像师父那柄白玉拂尘一样凉?
然后他就差点伸手去摸一摸谭梓的手。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按捺住自己微微动弹的手指。
舒筠晃神的空,谭梓已经看完了手中的方子。他把方子重新叠起来递还给舒筠,笑了笑:方子和我的不大一样,下一次我会试试的。
最普通的糯米酒,谭梓酿过不知多少坛。舒筠给他的方子虽然大概流程相同,但是有很多细节却是谭梓从来没有试过的。
舒筠这方子里提到了很多修真界的东西,就连最基础的糯米里也要成比加入一些雪糯灵米。谭梓酿酒一直是自己对普通的方子稍作改进,不过这改进也从未加入过与修行有关的物品。
舒筠这算不算是试探?谭梓脑海里转了这个念头,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修行者,有什么可试探的?何况看舒筠的性格不像是弯弯绕绕的人,想确认自然会问,这次给这个方子无非是已经确认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
看着舒筠这方子,其实谭梓心里也是有点跃跃欲试的。但是谭梓直觉舒筠这人不应深交,所以面上也没显出多少高兴来,只是微微扬起嘴角道:待出了成品,舒兄拿几坛,看看我酿出来的和你的有什么区别没有。
然后谭梓又很恪守一个酒铺老板的本分,对着舒筠问道:店里现在就有糯米酒,和你的方子不太一样。你的酒不是已经喝完了么,要不要试一坛?
舒筠最后是提着一坛糯米酒走的。在路上他才忽然意识到,本来自己是没打算今晚买酒的,而是想明天再来一趟。其实他是想给自己多来酒铺几次找个借口。
舒筠颠颠手上的酒坛,苦笑一声。自己虽然爱喝酒,可是真的不是酒鬼啊不管了,谭老板难道还会厌烦上门的生意么?
舒筠走后,谭梓脑海里就开始不停琢磨着那个方子了。方子里的物品虽然在修真界是常见,但是自己手头却没有。谭梓摊着手站在柜台后许久,终于忍不住提前打烊,去找方子上的东西了。
☆、二
用了几张传音符叫附近相熟的妖修人修送来方子里所需的那些东西。好在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看在谭梓酒窖里的酒的份儿上,来帮忙的妖修们也都是很乐意的。谭梓还在每个妖修提着酒走时说上一声:酿出酒再过来拿一坛。
看着空了不少的酒窖,谭梓深深觉得自己这个老板真是太慷慨了。反正这店也没打算开多久,盈余还是亏本都不重要了。
借给他店面的裴知否临走前还问过他:虽然你酒酿得好,可你完全没有做生意的天赋。与其在这开家酒铺赔钱,还不如去住客栈,反正你也待不太久不是吗?
当初谭梓是怎么想的?长丰镇虽小,镇子里却有不少修行者。
人类的修行者有修道者和修魔者两个大分类,除去人类之外修行的便是妖修,生灵器物皆可能成妖。
许多名门正派以铲除妖修为己任,剩下的那些即便不至于见妖修而杀之,却也是视妖修为邪物的。而魔宗虽然与正派看待魔修的态度有所不同,却也并没好到哪里去。实力弱的屠小妖积杀孽,实力强的便可以找些妖修做炉鼎了。
说来说去,大多数修行者对妖修的态度都不是很友好。再加上人类有修真门派,妖修却喜欢各自为政。少数实力强大的妖修不做出头者,大部分实力低微的妖修生存得就愈发艰难。
谭梓实力不弱,可是也不想招惹起事端来。长丰镇上不少的修行者,首先是实力强大的迟临昭、舒筠师徒,不过自己到这里之后便得知迟临昭云游的消息,又和舒筠也遇到过了。现在看来舒筠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恶意,既然实力强大的舒筠已经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镇上其他修道者也就应该不会来找什么麻烦。比较麻烦的是镇上有家客栈是个魔修开的,来来往往的魔修不少,谭梓还得小心避着他们。
谭梓觉得比起在一家小客栈里一住不知几个月,还是接手一家酒馆更加不引人注意些。再加上谭梓本身就喜欢酿酒,还有裴知否这老妖无偿提供的铺子,谭梓也很满意现状了。不用出住宿钱,说不定还能挣到钱,谭梓不是财迷,但是能省的钱他难道非要花出去么?
酿酒的东西全了,这之后的流程对谭梓来说就是易如反掌了。先将糯米泡上,现在这季节,泡三四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但是也不是泡上后就可以完全放着不管,现在天太热,为了避免泡水的糯米发酸,中间还要再换个一两次水。
也就是说,现在大概有一个多时辰的空闲时间。谭梓垂着眼把之后要用的甑清洗干净,放在一边,甩了甩手上的水,身形在房间里消失了。
一张传送符只是把谭梓从酒铺送到镇子外的树林里。
自己如果一个人出门向着森林去,许久不回来的话说不定会被人注意,如果传送太远的话又觉得不保险其实谭梓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画符的能力,毕竟谭梓最主要的武器还是长刀,只是能画些简单的符咒。而且谭梓从来不在战斗中用自己的符篆,因为保不齐就会出什么问题。
到了森林边缘,谭梓目的明确地向着森林深处走去。刚开始还只是常人的速度,等到确认没人能看到自己后,前进的速度就快了起来。跨出的步伐不大,前进的距离却在拉长。
走了片刻,谭梓在森林深处一棵粗壮的树旁停下了。足尖轻点,谭梓几下纵跃到树顶,四下张望。远远看到什么地方有着隐隐的水光,谭梓眯了眯眼,确认那的确是粼粼波光后,脚下微动,踩着树梢迅速向着那个方向去了。
到了那处才发现其实是很广阔的一个湖泊。谭梓从湖边看下去,湖水清澈却深不可见底。他想了想,脱下外衣整整齐齐叠好,垫了一张纸放在湖边石头的阴影下,只留下白色中衣,静静潜入水中。
夜晚的水带着丝丝凉意,谭梓不断下潜,白色中衣如单薄的鱼鳍在水中漂移,长发在下水前被他用单手握住,但是还是有几缕顺着指缝滑了出来在水中幽幽浮动。谭梓的双眼在水中亮得惊人,他下潜的速度很快,转眼便到了深处,月光无法照射到的地方。
身侧只有水与无比黯淡的光,谭梓闭上眼睛。游动的单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身上覆盖着银白鳞片的龙。即使在这样黑暗的场景下,每片龙鳞却依然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
化作龙形之后谭梓游动的速度变得更快,虽然形体更大,却丝毫不显笨拙。
这湖泊比谭梓想象中还要深。继续下潜了一阵子,谭梓已经潜到了湖底。硕大的龙眼环视四周,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是似乎隐隐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在附近
龙形太过庞大,谭梓于是换回人形,在附近细细搜寻起来。湖底一片黑暗,谭梓看东西只能看个大概,不过这本来就不是能凭借眼力找到的,谭梓向着自己能感受到妖气的方向靠近,一直走到一块巨石旁边。散出的妖气非常稀薄,如果不是谭梓对这妖气再熟悉不过,也定是寻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