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风与牧谨之双双一顿,独孤风本要回房的,被震得耳朵一阵刺嗡,他手指揉耳,嘟哝:“这什么玩意,是鸟叫么,声音真奇怪……”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牧谨之在听到第一声嘶鸣开始背脊就不自觉变得笔直,眼瞳收紧,习惯搭在佩剑剑柄上的左手跟着收紧,五指烙在上头,直直印出几个指头印子。
牧谨之单手拍在独孤风肩上,语气轻松:“我出去一趟,你回去。”
独孤风赶紧做奴才模样的点头,不敢多嘴,也不敢有半点违背,就怕自己多问一句明天等待他的就不是客栈里头,而是外头那间搭Cao做顶秋风一吹就能卷屋上天的马棚里。
那边,牧谨之扔下话就头也不回扎进黑夜里,他稍微弓身蓄力跃上街道周边最高的一处屋顶上,他站在高处确定好位置,在顶端再蓄力飞出,顿时身影似风,似离弦箭在弓弦绷至顶点处噌得破空夺风而出,不到片刻,乌县镇景就被抛在身后,成为模糊的一片远景。
夜林深处有块凹地中蓄着山上长年累月流下的溪水而形成的瀑布,瀑布小巧,水势轻缓地形成一片池水清澈的寒潭,牧谨之最后落脚在这片潭中冒出的原石上,他谨慎地四顾环绕,除了寒潭中有鱼跃出池面的声音略可听见外,周遭种种都恢复了平静,潭外层层叠叠的Cao丛中隐隐有流萤飘漾,潭面似镜子映出夜空中皎洁的月光。
有流萤摇曳至潭中,荧光点点却也烨烨生辉,牧谨之不禁摊开右手,一只流萤不怕生的停在上头,他不动,也不惊动小虫,对着这只小东西,牧谨之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些难以克制的微笑,然而那笑徒然生变,逼得牧谨之硬生生抽回手,迅速地将流萤摔出,他动作虽快,却也还是稍微了半步,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那本来点点荧光的小虫尾部骤然发胀炸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孤光一点萤的小东西顿成扑面烧来的熊熊烈火,仿佛一眨眼就从待字闺中的翰林小姐摇身一变成了张着血盆大口出没在荒野的野鬼。
牧谨之手掌被烫掉了一块皮,长发发梢烧出一股糊味,他飞快后退,但那团火随即跟上,眨眼间更是分裂成无数团艳火,上百团冉冉飞燃的烈火就似整装待发的骑兵,先将站在潭中的人围了个彻彻底底,烈火烧出的光照亮了整块林地潭水,更烧得牧谨之眼瞳亮极。
他拔出腰间那把佩戴了十几年,被白教人戏称为丑得天怒人怨通体黝黑的佩剑,这把剑黑而沉重,自剑柄到剑尖无一处不黑,剑尖稍钝,若摆在其他名兵利器中只会显得臃肿不堪简陋掉价。
尖锐声再次响起,这回的声音更凶猛刺耳,显然是攻击的信号,那火团飞转,以极快的速度一圈一圈绕着牧谨之打转,如果要形容,那这些火团就是家养的疯狗,血盆獠牙,主人一声令下便而后铺天盖地朝牧谨之咬去。
剑能防火,牧谨之以剑防身,顿时火光中只剩刀光飞影,被甩入潭中的火团兹兹灭掉,然而残留下的火团很有生生不息的精神,当即又再次分出一模一样的家伙,牧谨之再剑法精确,也难免额头渗出一层热汗。
但他只能在潭水上迎敌,想必对方也是这个意思,否则再到林中,火一旦点燃了山林,就会是一场不可收拾的噩梦。
不远处的上空山风遥遥吹来,还越有吹越吹大的架势,牧谨之横架刀在胸前挡住一波不要脸的偷袭,火团烧在长剑黝黑的剑面,这黑剑不仅生的古怪,长度也比平常宝剑要长上一大截,若不是牧谨之身材高大,一般人佩着那就是拖地地份。
此时,牧谨之单手横陈举剑,以三指从剑端擦至剑尖,所过之处剑火顿灭,剑身不仅没有丝毫烧伤,反而越发晶亮凶咄。
牧谨之双手握在剑柄上跳入潭水里,水深及膝,牧谨之借力自上往下将剑c-h-a入潭水中,当即整片潭水表面沸腾出一片雾气。
牧谨之对着眼前一片虚妄般的白雾,开口说了句。
“师傅,好久不见了。”
第37章 第三十四计
话音刚落,也就是正对着牧谨之的方向,一把似老非老的笑声似夜枭凄鸣般自杂Cao丛间稀稀落落y-iny-in渗出,像是隐忍着按耐不住高亢的笑意,硬生生其砍得节节破碎,衬着周围烧得一片狼藉的残局格外y-in森诡秘。
而原本牧谨之斜上方还坚持着的几个火团徒然落地,失去依仗般陨灭下滑,划出道道流行般的亮影,兹呜几声砸下水面。
喧嚣落尽,仿佛闹剧收场,一切回归于寂静。
牧谨之看着水面再度腾起的热雾,对着Cao丛那边不咸不淡恭维了一声,可惜听着也并不像什么肺腑之言:“师傅内力又精湛了,徒弟佩服啊佩服,不过,每次见我都要如此阵仗,真叫徒弟我受宠若惊呢。”
Cao丛里窸窸窣窣,人在后头,却始终不显身,那声开口吃吃笑说:“你受的起,受得起的,莫要再谦虚,谨之平日的辛苦为师都看在眼里,当然要好好犒劳一下你,你看为师的布置,都是费了心思下了力气的呢,如何,是不是很开心,很感动呀?”
“师傅盛情,徒儿受之有愧,下次就不劳驾您老费心了。”
牧谨之这会嘴上说得轻巧,其实此刻气息多少还是有些紊乱,更别提几度火团从脸颊面擦身而过,虽不严重,左脸却也被烧留下一大片薄红,耳廓破了层皮,热汗淋漓沾在上头,就像满满一罐子辣椒油喷在伤口处一般,火辣辣的疼。
不过他向来是个不外露的人,钱与疼,可都是不能随意给人看的东西,于是脸上越发淡定自如,全然看不出他对这位躲在暗处并不现身的师傅究竟是喜还是怒。
天下Cao木竹石,在高手眼里均可为器,之前峰顶仇韶欲杀他,用的那招便是以气控水,如今这场看似蹊跷诡异形如鬼魅的伏击,其实说起来也大同小异,用浑厚的内力,加以精准得近乎鬼斧神工的cao控力方能像方才那般如鱼得水。
吃暗亏谁也不喜欢,牧谨之同样如此,虽说尊师重道是正道,可惜对上这种恨不得招招将徒弟往死里招待的师傅,牧谨之也冷不丁的冷笑起来:“招待我便算了,还要连带招待全这些花花CaoCao,师傅可真阔气。”
“哼,没有你在白教的日子阔气哟。”那声音酸溜溜道。
牧谨之更加客气,“那师傅若觉得好,自己也可以去啊,徒弟巴不得呢。”
刚刚火势汹汹,路数看似捉摸不定,其实几次猛攻都朝着他项上这颗脑袋,以火烧燎原之势,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当做杂Cao寸土不饶的烧干净。
原来如此啊。
牧谨之脑筋转得快,顿时明白这回鸿门宴的来头了,他拔剑跃出寒潭,踩在潭边凹凸不平的地上,水迹斑斑落在地上,淅淅沥沥拖出一条水路,他步伐稳健得就像终于发现老鼠窝所在地的老猫:“许久不见师傅,徒儿心里可想您想得紧,说起来,之前徒儿孝敬给您的生发膏,那可是白教神医开的独门生发秘诀,想必师傅的头发这回可长出来了吧?”
藏在林中不知何处的人哽了下,树梢沙沙作响,仿佛是气牧谨之哪壶不开提哪壶,声中咬牙切齿:“……你个混账小子,你——你想干嘛,别进来,再进一步老子剁了你的脚!”
牧谨之浑身s-hi淋淋,衣袍早被烧得残缺不齐,比枉死的水鬼也落魄不到哪里去,他微笑依然往前踏去,知道对方又躲得更远了,再踏前两步,野Cao被靴子踩在下面吱吱作响。
“真的没用吗,徒弟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师傅,有句话叫讳疾忌医,你越是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头发就会掉的越厉害,到时候真到了全掉完的那一天,师傅估计就会被误认为少林中人,那多便宜他们啊。”
“……混蛋!老子跟那帮老秃驴誓死不对盘,谁敢说老子剁了他,你个白眼狼想看老子笑话是不是,老子先剁了你以敬师门列祖列宗!”
牧谨之眼疾手快退后半步,他退得巧妙,勉强与对方箭矢般s_h_è 来的剑气距差一指之宽,牧谨之退至原先上岸的地方,“师傅找我来,不会就是为检查徒儿武功的吧。”
“……哼。”
“哦,那就是生发膏有用,师傅想再要是吧?”
“个兔崽子。”那声音冷道:“耍嘴皮子还耍出花样了是不是,老子今天找你是谈正事,正事的!”
牧谨之的剑杵在一侧,把头靠在身后的树杆上,一身水就像滴不完似的在身下汇起一汪水渍,“正事的话,信中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还有什么好说的,您说您,自己肾亏爱起夜就算了,总拖上我这时候见,徒儿不比您啊。”
“哼,老子就是要找你,所有的事都含糊带过,你当老子眼瞎么!”
牧谨之:“这不怕您上了年纪,眼睛累得慌吗,这可都是徒儿的拳拳孝心呢。”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又变了种调调,不似一开始尖锐刺耳,却是牧谨之熟悉的强调了。
“仇韶的行踪,每一日都要记录下。”
一开始被吓散的萤虫又渐渐汇聚在潭边,牧谨之的姿势凝固在萤火中,眼帘半搭,似睡非睡的嗯了声,声很沉,却又快得急不可察。
“自从上任圣女死后相思堂便一落千丈,加上西域新教蓬勃,现在的相思堂已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年找上白教不过也是为了找个靠山,不足为患,就怕……”
“这倒不会。”牧谨之懒懒回道:“仇韶虽任x_ing独行,但十分看重白教,断不会为相思堂出面给白教惹一身s_ao。”
那声音思考半晌,应该是在判断牧谨之这话的可信度:“你不要以为仇韶真的好糊弄,他最麻烦的地方就是做事从不按部就班,毫无章法,棘手得厉害,哼,你以为这世上最难掌控的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