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事在仇韶耳中一穿而过,半点不留痕,反正有事找左右护法就是白教立教之本,可怜县令满头大汗说了半天,仇韶也没放心上,淡淡交代下去,让牧谨之着手处理便罢。
“你今日那些奇技 y- ín 巧,是从哪学的。”仇韶重重放下酒杯,看似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实则是明摆着在不满,尽管牧谨之惹他讨厌,又是他欲除之而后快名单中唯一一人,但除去这些,牧谨之仍然是他白教护法,位高权重,也算得上白教的一份脸面,何必对所有人都和容悦色,来者不拒?
在仇韶看来,这做派就太虚伪了。
敬酒的人来者不拒,牧谨之面前早就空了好几壶酒瓶,所幸这儿的酒香绵有余烈x_ing不足,对江湖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只是牧谨之喝酒容易上脸,他斜靠椅背,用潮s-hi得发亮的眼睛看着仇韶:“不愧是教主啊,站得那么远居然还能看清属下的动作,目力真令属下敬佩万分,属下的确学过一阵,真要说来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属下家中小孩特别喜欢看这个,为逗他开心我专门去跟老手艺人学了一阵,您或许看不上这些奇技 y- ín 巧,但在手艺人眼里,这也是他们祖辈口口相传下不能外传的生计大事,属下也是费了很多心思才学到的呢。”
仇韶听到此处,只觉邪火更胜,“孩子?哪里的孩子,你的?”
“对啊,算是我的吧。”牧谨之朗然笑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牧谨之笑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宠溺,但他很克制,跟个锦衣夜行的孤身客似的,生怕自己露了财凭白惹人记恨,将心尖宝贝牢牢藏在心底,不愿多泄露半分。
仇韶知道,江湖中许多人都不会把自己成家生子的事泄露出去,免得被仇家或心怀不轨的宵小之徒知道,他心绪越发不宁起来,找不到缘由的烦,像一只被困陷阱的野兽在自顾自咆哮嘶鸣,谁也没察觉仇韶异于平常的沉默,来敬酒的人纷纷开玩笑,说牧护法一表人才,想必夫人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吧。
牧谨之谦虚接杯:“不是难得一见,在我心中……是前所未见。”
县令领头拍马,夸牧护法真乃情圣,接着哈哈声余音绕梁,大有三天三日不散去的架势,毫无预兆的,仇韶倏地飞起一掌,掌风连带啸音,竟是不分青红皂白砍向牧谨之!
牧谨之闻音变位,勉强躲开,诧异道:“教主,您这是为何?”
事出突然,厅中人皆被惊天霹雳一掌吓得魂飞魄散,仇韶又是一掌拍出,但打的并无章法,纯是一腔无处发泄的燥闷之气在体内作祟——
他也很想知道为何,比牧谨之更想知道,但他自己找不到答案。
牧谨之没有还手,只是脸上有淡淡的疑惑,他至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拔剑,他引仇韶出到外院,只听身后咔擦声连绵不绝,池水边一排垂柳竟是被掌力击中,从中齐齐断裂!
仇韶极少大怒,但一怒起来就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劲,他甩下牧谨之,一人施展轻功不知东南西北四处驰行,待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客栈附近,他停在屋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守在大门前东张西望,不时询问小厮,神色焦虑。
原来昨夜牧谨之告诉独孤风他债务已了他可自行离去,独孤风脸皮薄,一时又找不到赖下的理由,喏喏应下,闷闷不乐收拾好行李,留书一封,连夜准备打道回府。
“我走着走着……就不想走了。”独孤风恳切道:“虽然很不好意思说出口,可我想跟着仇教主多走走,多学学,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咦,教主您怎么了?牧护法没跟着您吗?”
独孤风从激动中缓过神来,才发现仇韶这模样不大正常,仇韶从他捡到的第一眼起就眉头紧拧,外袍不知去哪儿了,一向洁净端整的衣袍上沾蹭着污迹,坐在椅上一杯一杯的灌凉水,浸得领口一片深色水渍。
独孤风给仇韶提茶进来,惊了一跳,方才没瞧见,原来仇韶背后衣服被热汗s-hi透,汗淋淋的好不狼狈。
可这武林中,还有谁能让白教教主如此狼狈?
独孤风再糊涂,也不由警惕起来,关紧门窗,压低声音问:“教主,您是遇到仇人了吗?您脸色……很差啊!”
可以说,是从未见过,前所未有的差啊!
在独孤风这种末流小江湖心中,仇韶可一直是属于高山仰止般的高人神话存在,能让高人都棘手的事,绝对不是自己这种道行的人能帮得上忙的,年轻人忧心忡忡,不时看向窗外,希望牧护法能及时救场。
半晌,仇韶又喝光了一壶水,心情稍稍平复了些许,才开口。
“这个世上,本尊的仇人都在坟头里。”仇韶说:“本尊只是心里不舒坦。”
独孤风松了口气,关切问:“是不是天气太热了啊,需不需要看大夫?怎么种不舒坦法啊?”
仇韶想了想,如实告知:“特别想揍人的那种不舒坦法。”
“…………”
独孤风思前想后,还是带仇韶去了街口那间还没打烊,挂着悬壶济世的小药铺。
大夫抖着一把山羊白胡子,摸了半天脉。
“小伙子,肾气很旺啊。”
仇韶:“……所以?”
独孤风:“大夫,您能不能简明扼要的说下?”
大夫让仇韶换了只手,又把了半天。
“简单说,就是没病。”大夫笑说:“我看了半辈子病,这位公子的身体可谓是那多人里最顶好的,没病没痛,就是精力太旺没地撒,年轻人,没成亲吧?”
仇韶闭着金口,不回话。
这大夫平素也是个八卦的,坐诊看病就爱跟街坊邻居瞎侃,“老夫听说啊你们武林人练功特别讲究,都要是童子身才能练好的是不是?那武当张三丰就做了一辈子斋和尚,真是可怜人啊……年轻人,看你武功应该不错,想必也是一路忍过来的啊。”
仇韶:“本尊不——”
仇韶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愣生生的咽回去了。
白教功法与少林武当不一样,他们不讲究那些,教中子弟妻妾成群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每个人适合的功法不一样,若学的真是张天师那套功法,为成大业,一辈子童子身又有何不可——
想起竹林那天的事,仇韶不禁后知后觉的怕了起来。
若自己真练得是武当一系的功,那岂不是要让牧谨之毁于一旦!?
独孤风觉得自己真是愁死了,大夫看了半天,仇韶眉目间的郁色却越来越浓,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似在庆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独孤风他老妈子般的哄着问:“那教主,您跟大夫再说说,您说的心里不舒坦是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仇韶:“一个时辰前开始的,牧谨之说他家有小孩,然后——”
仇韶没觉得这些事有什么不可讲的,他讲完后,药铺里陷入莫名的沉默,老大夫搭耸眼皮,独孤风也陷入深深的沉思。
“啊!我明白了!”独孤风双手一拍,醍醐灌顶:“我大概是明白为什么了,教主你啊,一定是嫉妒了!”
仇韶嗤之以鼻,“本尊为何要嫉妒,可笑!”
独孤风:“教主您一定是听到牧护法有孩子,所以……”
仇韶面无表情,用平板的声音回:“他有没有孩子,与本尊何干,休要胡说八道。”
“一开始连我也以为牧护法孤家寡人呢,没想到牧护法也是真人不露相儿女双全啊……教主您还没成亲,一时间听到他有家眷会羡慕一下,也是情理之中吧。”独孤风振振有词。
联系到上月白教那场声势浩大最后又无疾而终的比武招亲,独孤风一下觉得自己摸到了事情的脉络:仇教主估计是很失望吧,好不容易到手的新娘子没有了本就心情不佳,再听到牧护法有妻有女,这才火气上心,一时气愤难当吧。
仇韶:“…………”
独孤风说的头头是道,真让人无处反驳。
大夫来了兴致,说老夫有妙方,保管药到病除心病全无,老大夫让隔壁当铺帮忙看铺子,便兴致勃勃拉上两人往东边商街上拐。
仇韶心里有事,独孤风又拿不定注意,看那大夫一脸笃定自信,便想跟着去看看无妨,有仇教主在去刀山火海都不怕,难道还怕一个老头?
三人走的捷径,一出口子左拐,浓郁的胭脂香气扑面而来,仇韶来乌县几日,还不知道这儿居然有这么繁华热闹的街道,鳞次节比的楼阁依次延乌河两侧修建立,梁枋彩画好不精致,每户门口高高挂着大红灯笼,绯光盈盈伴着阁内时而传出的琴音歌声,正是当地有名的胭脂小巷。
独孤风当然晓得这儿是干什么的,忙扯住老头,“大夫,我们是要治病,你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莫不是这妓院的人!”
老头嘿嘿笑,“这都是老夫的经验之谈,男人啊不开心就来这,来一次不成来两次,比吃药管用,保管你家公子忧虑全无,快活似神仙!”
这什么狗屁庸医!独孤风恼怒至极,忽听仇韶在一旁问:“为何乌县其他地方一到夜里大门紧闭,这儿却张灯结彩?连房子也比其他地方漂亮许多,莫非这儿是乌县有钱人住的地方?”
独孤风:“…………”
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