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天气也如今日般炎热,滕羽登上太平山,只因这是仙盟告诉他的,带回滕萍萍的机会。毕竟,他的身手,已不够悄悄带着滕萍萍安然离开了,哦还有他的小外甥。
滕羽那时并不知晓滕萍萍对于林念宇的态度,只知道滕萍萍到底生下了他,而滕羽现如今知道他叫念宇,又知道滕萍萍将念宇嘱咐给了林岚之,那想来,滕萍萍当年即便自己不能抚养他,还是不忍心去埋怨这个孩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滕羽那时只知道,他要带滕萍萍走,他的姐姐,一定不想待在那个地方。
那天仙盟来了许多人,可那些人声势浩大说要讨伐他,却并不想要他死,起码,得先把功法交出来才行。
万幸,姐姐也确实出现在了钱凌峰上,只是林家人很惊讶,他们似乎并没想真的带林萍萍来,这场于滕羽而言万分重要的一战,从一开始只是一个骗局。
滕萍萍是乔庄成林家部下的样子混进来的,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柔美的凡人女子,踏过满地杀声,在仙盟说出滕羽恶行之时,忽的把伪装的头巾散落,她当时同滕羽只有五步了,但就是这五步,隔之生死。
她说:“你们都说林逸之乃滕羽所杀,我被滕羽所欺,实则是林逸之强要了我,而他的死,也是我做得,你们肯定奇怪,我一介凡人如何杀的了你们修仙者”她看起来仍站的笔直,滕羽却知道她早就已经到了极限,“那自然是在床榻上,他毫无防备之时。”
林彭皱眉,悄声吩咐属下:“快,把她抓了,别让她捣乱。”继而高声道,“这魔道果真歹毒,y-in冥尊修得妖法,夺人神志的本事当真出神入化。”
“我很清醒,也没有被蛊惑,你们不过就是要人偿命,既然如此,我的命给你们可好?”滕萍萍也似乎早就猜到了仙盟的回答,她很从容的,掏出了怀里的匕首。
滕羽一惊,伸手去拦,他速度很快,夺得过林萍萍手中短刃,却见滕萍萍冲他笑了,那刀掉在地上,滴血未沾,林萍萍的嘴角却落下血来,她原来不管如何,也早就想好了今日的结局,她虽有勇气生下林念宇,却终究没有勇气,抚养他做个好母亲,也没有勇气,面对曾是自己心上人现如今只能做她兄长的那个男人。
“小羽,我们回家好不好?”滕萍萍闭上了眼,很安详,她睡在了亲人怀里,那有亲人的地方,想必就是家。
再坚强的人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身为凡人,她已强过许多修仙者百倍。
滕羽当时只觉得整个天都暗了下来,姐姐死了,是被逼死的,那叫他们陪葬好了。
他仅凭身法跟冲将上来的人周旋,身上带了伤,可他不曾停顿,那是他此时唯一想做的事,他画了灭魂,足以让这山头的人都铭记的阵法,可以死伤无数的阵法,他也确实画完了。
只是忽然,一个小小身影扑了上来,他没见过这个女孩,他也对她没兴趣,他那时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呼声,但女孩清脆的声音直直的撞了进来,刺入他的脑海:“你们说他是魔女之子,可他先前修的亦是正道,在晋陵与你们并肩而战,你们说他强迫亲姐,我却只见他亲姐愿为他而死,你们说他残忍暴虐,现如今能算在他身上的人命共有几条?你们说他背信弃义,我却只见他无爹可认,无娘可依,无友可信!这便是你们口中的正义,你们心里的正道?”
哈,这世上哪来的什么正义?不过是你拳头够硬,便有权利说话罢了。
是非黑白?善恶因果?究竟谁又说得清。滕羽他娘就同他说过,这世间诸事,皆有定数,胜败兴衰,生死往复,也终究无法避免,你原来越厉害,你所不能的也越多。
而你后来回头才能发现,你所坚持的初衷,也早已面目黯然。
不过是太小,滕羽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却停了。
这世上对他好的,怎么能伤害?
法阵运转爆发的那一刻,滕羽逆转了阵法,也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疼痛,只是一瞬间的事,世界便完全黑了下去,大概魂飞魄散,不过如是。
想到这儿,滕羽将手中花瓣收回香囊,嘴角温柔噙着笑,眼睛直直看过去,缓缓道“林望之,我喜欢你。”不止坐着的那些人诧异,林望之也一时错愕,那平素处波不惊的脸上满是惊疑,甚至还后退了半步。
可滕羽扫视过那一干柳林江家的人,对其他人的反应视若不见,依旧含笑:“这些人何于我何干,我只要你活着。”
林望之看着他的表情很是迷惑,有点呆呆的,滕羽却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兀自凑上去,亲了他一下,这又把林望之惊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而滕羽只坚定道:“不是可怜他们,只是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你生,我生,你若是死了,那这世上也没什么留得下我。”
林望之望着滕羽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同滕羽觉握的手紧了紧,滕羽也像是不怕了,将手中香囊塞到林望之手中,现如今,他愿意相信,他不再需要这些旁物,也可确信,有人会愿意一直陪着他。
“你们真是……真是不知廉耻!”旁边柳越恒的声音传来,滕羽不为所动,满不在乎道:“知不知廉耻,同你有什么干系?要骂也不该你来骂。”
林望之仍有所顾忌,显得愣愣的:“当真不怨?”这一切太突然了,跟他想好的相去太远,却于他是巨大的诱惑,甘心舍弃前愿,奋不顾身。
滕羽摇了摇头:“我其实从未恨过,只是……”他闭了闭眼继续道,“她是一心求死的,即便当初这些人不曾逼她,即便我带她成功离开,她也是不愿活下去的。”
第34章 真相(四)
其他人都从滕羽的话中瞥见些端倪,暗自揣测滕羽的身份,只是心中的不安疑窦更甚。
滕羽看向林岚之,似笑非笑,“灵隐君,你可知林萍萍为何要死?”
林岚之一震,没有回答,只是震惊之后是满目苍凉,面露颓败,滕羽最受不得他这个样子,不客气道:“你一直是这样,什么都要想什么都要考虑,总拼命在为过去的事后悔,可你我都知道,你并不喜欢她。”
林岚之眼里尽是迷茫怅惘之色,似是不懂滕羽所言为何,又像是懂了却不知该怎么办。滕羽却不再看他,转而对林彭柳越恒道:“我们可以放你们离去,却要你们两家一句话。”
俩家人本就为滕羽的身份暗暗思量,且不说先前滕家那桩旧事的知根知底,滕萍萍欢喜林岚之的事情,并不是谁都得知的,林彭冷笑:“我们凭什么信你?”
滕羽看也不看他们,只拉着林望之手指玩“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干系?你们是死是活本就与我无干,我这番与你们商量,也不过求个安稳,即便真将你们杀了,又有何惧?”
柳越恒看来苍老了许多,慢慢问:“你要什么?”
“很简单,要你们一句承诺,以后你们不可再打我和林望之的主意,想要功法?可以,若是你们有什么资质出众的后人子弟,我自会传授,不用这样苦苦相逼。”
“你……果真是他?”林彭颤抖着声音,这人从地狱里重回人间,就算没有化身厉鬼,也难保不会向他们索命。
滕羽微微一笑:“不管我是谁,你们现如今也就这个选择。怎么样,你们不妨考虑考虑。”滕羽不疾不徐,老神在在的靠在了林望之怀里,“只不过,你瞧,林逸之的鬼灵也留在这世上许久了,这要是我们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对他的讨厌之情……”
无视林彭气极的老脸,滕羽看了看仍抱着闻涯子尸首的柳为旭,自打杀了闻涯子,他就一直一个人嘀咕着什么,对周遭的事情充耳不闻,滕羽看他痴傻的样子,挑了挑眉:“乌鸣鹫,我若说我有法子救青玄真人呢?”柳为旭对别的话充耳不闻,这句话竟听的真切,双眼放光的瞪着滕羽。
“我也死过,所以若这世上,还存在让青玄真人起死回生的法子,也只有我们有。”滕羽看向柳越恒,“不知柳家主怎么想呢?”
柳越恒看看柳为旭,看看柳念奴,又看看滕羽,他其实也曾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他说到的,也总会做到,他答应过妻子只爱她一人,便是妻子辞世柳家败落也从未想过另娶他人壮大家族,他答应过要父亲,要好好发扬柳家,传承千年几经风雨都未曾将这个家族压垮,又如何能败在他的手中,便连亲女儿亲外孙也下得去手,只是百般挣扎,却只能无奈,什么也没能得到。柳越恒颓然倒在椅子上:“那便,如你所愿吧。”
“那林家主呢?”
林彭起先不忿,但柳家江家已是指望不得,最后也只能无力道:“罢了罢了,我答应你们,将林逸之那不争气的东西放了吧。”
“能死在这儿,倒也不错。”明明最难的柳林两家家主都已同意,柳念奴却忽然轻笑了一声,然后她身体朝江未寒那倾了倾,道:“江未寒,你可知为何柳源梦这么多年未被柳家找到,你又可知滕羽当初轻易被滕萍萍这样手无缚j-i之力的凡人救出的原因?”她看着江未寒不解却又因为猜到答案而霍然惊讶的脸,“那就同我一起死在这儿吧,我得不到你的心,却要让你同我死在一块儿,这是你欠我的。”
没有人料到她会这么说,其他人也都猜出当年柳源梦同滕羽的事有她从中帮衬,而江未寒面色一顿,继而露出些释然的表情,他说:“好,我陪你。”
柳越恒气的不轻,柳家本就没落,这一番过后还不知如何,而她女儿竟然只想着同江未寒死在一起,他想骂人,却气的说不出话来。
柳念奴却笑了:“可是你看不成呢,我想与你同死,可我姓柳,我是柳家的女儿,我同柳源梦不一样,不会为了自己放弃柳家。”她神色淡然,眼眶却不知怎的有些发红,“可我要你记着,你此生此世,是欠了我的,不是欠她柳源梦,是我柳念奴,我要你生生世世记得我,记得你欠我这条命!”然后她便再也不看江未寒,也不看柳为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