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乖乖坐在树下,师兄却有空摸摸我脑袋,“念念,还不跟我走?”
我愣了一下,晴空下,我看着终于获得幸福的师兄,轻轻笑了,“师兄拿我作挡箭牌,真是好坏,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承认?明明钱包里都夹着他的照片,我早就偷看到啦!”
教父果然非常惊讶,足以见得师兄平时把他虐得多惨。师兄哼了声,一掌挥开面前手,其实是顺势解了穴道,虽然一脸不豫,但到底伤在他身还是疼在了师兄心。
“师父终于肯收收心回来看我们了,跟我走。”师兄拽起我,我打个哈欠,“原来是为了那个老家伙,师兄肯定偷偷喜欢兰师父,从小师父说什么都是对对对。”“废话,师尊如母,坏小子,师父最偏心……”“呵呵,师兄从小就嫉妒我……啊,好疼!”
师兄拉着我手,我们好象小的时候一样沿着田野,走啊走,我被敲着小脑袋,摇晃来摇晃去,却还是被师兄牵着手,从来不会被丢下,走啊走,忽然感觉少了点什么,师兄才回头,悠悠招呼:“你要我等你到什么时候?”
果然,那端,就从立定中眨眼跑过来,完全训练有素,“把钱包给我看——”真是,真是,好相爱吧。再波折,还是敌不过相爱。
三年,仅三年,这世界你又能期待他有什么彻底改变?
兰师父好像千年老妖,居然一点不见衰老痕迹,依旧胖乎乎、笑眯眯,握着青瓷茶杯,一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超一流高手模样。不是不激动,只是习惯用嘻嘻哈哈遮掩,我摇摇脑袋损她怎么头发都白了,她品口香茗笑我一副难民精瘦摸样——两个没人要的家伙,逗得不亦乐乎,师兄翻翻眼,不理我们两个神经,转身去厨房给师父烧她最爱吃的菜。
“我的蓬莱心法呢?”她似是忽然想起问我,眼睛弯弯,好象狐狸。
我愣了下,狡辩:“你什么时候给过我?”
她眨了眨眼,突然一本正经:“蓬莱心法百年来只传内不传外,我交给你延命,你却坏我门规把它给了谁?”
“瞎掰!给我就是我的了,想给谁就给谁。”
她眉头一展,似恍然大悟:“原来是给了他。”
——“老怪物。”我冷哼,一口干尽茶里水,“胡说什么!”
她居然就把茶杯朝我身上丢过来,这个泼妇!我跳脚腾越,却还是被兜头洒了一脑袋,抹抹脸,决定不搭理该疯妇,我扛起鱼杆预备走人。
“猪的身手都比你快。”老太太在我身后,继续静静品茗,人憎鬼厌的超冷静啊!“脸色难看得就像死人,你把真气渡给了谁?——真不想活了?”
我停下来。
“师父,我的事你不要插手。真的不要插手。”
“我去看过他,他醒不过来了。”她终于改用正式教训的口气训斥我这个笨徒弟:“让他去吧,不要再执着违背天意。”
“我每天晚上也像您这样想,但太阳一升起来,我就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太阳还是会升起来,师父,我现在还不想放弃希望。”
“你必须放弃希望。”她似已下了决定。
我有些懵懂,却也明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我是在很开心很开心在笑啊,“师父,不要为他弄脏你的手,他不值得。”
我已经不想再提起他的名字,我不觉得他值得我为他做任何事,但我还是必须做下去。
为了那个十年之约,我们说好了,我会娶他进门。
把师父气走那天,天都下起了雨,被雨吵醒,却发现枕头边上放的小木盒,拿出里面东西一瞧,黑黑的小丸子,才愣愣想原来十全大补丸什么都长得这么普通,递给师兄看,师兄凉凉说,你现在翅膀硬了,连师父都敢不要,师父赐你毒药,还不快吞下!
我盯那小丸子,师兄趁我不备,抓我喉咙,硬把那颗丸子塞进我喉咙,我咽啊咽,咽到肚子,全是一片火辣辣,这到底什么玩意?
“这是师父走遍昆仑才炼出的千花滴露丸,本来是留给自己驻颜百年不腐的。”师兄看我脸红通通,舌头都吐出来,才有点将信将疑:“吃了灵药,你就给我乖乖地运气调息把身体补回来,再别去找他了。”
“别说傻话了,师兄。”我拉着师兄手,贴在自己面颊,凉殷殷得舒服,想起以前用陷阱把这么强悍的师兄吊起又朝他扔小蛇,就——好想笑;闭上眼已经觉得好幸福。“等我真气耗尽那刻,你答应我,别哭……”
“说什么鬼话!”师兄果然拉起我脸皮,劈头把我暴拧一顿,“要死还不赶紧去?去吧去吧,我和师父都白养你白疼你了,你除了那男人你还知道什么?三年前他就该去死,你散尽功力救他,也救不回一个活人!”
我被师兄打得鼻青脸肿了,还是嬉皮笑脸,如同玩笑:“师兄,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那时我知道我一人是救不活他的,我散尽功力也只因明了你终究忍不下心看我死,最后还是会出手相救,你果然救活了他,也果然失去了所有内力,到现在,连最拿手的点穴都好象给人挠痒痒,亏得教父还肯配合演出——”
师兄总老狐狸一样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神,暴怒。
晚饭罚我禁闭思过。想不明白自己哪错就不准吃饭。
师兄是大坏蛋。
那之后,一直在下雨。
从新建的家族大楼里走出来,肩膀已经全湿了,松开领带,有点想念起大太阳的酷热。威威远远一路小跑,手里高高举着份文件,“还有一份没批!少爷少爷!”怕他了,我钻进车里,吩咐司机往前开。
雨点打在窗户上,刷过一层又一层,嚼着糖果,我看窗户外的景色一瞬而过。
很想去看大海。去看看遥远的过去。在我和他的小时候,也来过海边,我还记得他辛苦堆起的沙砾城堡,被我一脚踩得稀巴烂,他当时露出的是什么样的眼神?怎么可能还记得。真是笨蛋,你面前就有个城堡里的王子,求求我吧,我会带你去真正的巍峨城堡。
他始终没有求我。
车子停在远处,我一个人脱条外套,卷起袖子,露出两条瘦骨嶙峋的胳膊,慢慢真正开始堆砌城堡的形状。
好像活面一样小心揉着沙子,静悄悄忙活,先打地基再砌城墙,塔要尖尖,墙要高高,让静谧的雨彻底围绕整个世界,让童话渐渐变成真实,我甚至期待自己能点石成金,把这孤陋的小沙丘刹时闪闪金光,怎么可能?
就算离海岸再遥远,不断不断,下雨,刮风,沙砾四散,摇摇欲坠。
我固执地揉着沙子,已经不在乎倒塌,就算结果注定,起码过程曾经掌握在自己手心,我无非在坚持的是要用自己的双手坚持住自己的梦想。
这三年,我已经很累了。
殷红的血液从鼻腔涌出,滴落在我的城堡上,真是不祥。
威威又打电话催我时间到了竞标开始了,我关上电话,脱了外套,上床陪他躺了会。我们的呼吸平稳而深沉,近似酣睡。月亮露出了小半个脸,今晚是个上弦月。
我搂着他的肩膀,把脑袋和他搁到一起,他的颈子上有碗口一样深刻尖长的疤痕,好象他才是个碗,被不幸划了一整圈,应声破碎。可怜的家伙,我心里升出的感情,虽然冰冷但确实怜惜,当很多感情都堵在一起苦于没有发泄管道,人就总是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情。
我温柔地侧身好方便拥抱他,这是我能做的全部了。一只胳膊耽在他胸膛,一只胳膊抵着他肩膀,抢着一个枕头,快把他挤掉下去。
但他睡得如此深沉。简直到了对我无动于衷的地步。
这种冷冰冰的温存,已经是老天能给我的全部。当三年前,他在我面前应声而碎,到底怎样才能粘补贴合回一个完整健全的他?所有医生都说救不回了,我想通了脑袋,我用沾满他血的手抱紧自己脑袋,我所能想到的也只不过是拖延,用耗损我的生命来拖延他离开的时限。
我轻轻扳过他的头颅,当他平稳地呼吸,没有生命的热情只是平稳,忍不住,深深吻他。紧闭的眼睫,白纸一样的脸色,瘦到凸出的锁骨上疤痕密布,这样的一个人,不再计较过去如何总总,当每次吻他都在希望他能睁开眼睛,虽然朦胧但一定清醒,虽然不信仍然相爱,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吻醒他,终于成为拯救高塔上公主的白马王子。
“为了我,你必须活着。”我用鼻子蹭蹭他的脸,他的眉,他的耳朵,虽然缓慢但我很认真,这样在他睡着的时候也会梦到我,很久以前我就该这么做,但为了各种理由我一直没有,是我自己放弃了跟他一起走的权利。
这点,尤其让人心痛,因为再没有机会。
扶他坐起,我也盘腿坐好,将双掌抵住他后背,默念心法口诀,暖热自丹田升起,我把真气灌进他身体。
这样,当他在梦里,也会做个温暖的好梦。
今晚的上弦月,比水温柔。
我在车上睡着了,下车的时候,抹抹脸,昂头看看月亮尖尖芽,躲在了乌云后头。这个雨季,不分黑夜白天,总在滴滴落落下着毛毛雨。
与其说是竞标,还不如说是财阀、珠宝、女人的攀比。连地毯都做成了星光大道的猩红,男男女女,蓝眼金发,形形色色,身边来去不少是搀着富豪手款款进场的各大明星,被警察隔离着的围观人群狂热尖叫,记者不停拍着照片,一闪一闪的亮光刺眼眩目。
大厅的黄金吊灯发出**的色泽,我拉了把椅子坐在立窗边上,远远看长头发的少女在窗帘飘拂处弹奏“月光”。
不断有人走过来打招呼,“欧阳少爷”、“欧阳总裁”……之类,是我吗?什么时候我也成了成功商贾一名,终于子承父业,父亲活着该为我自豪。
竞标结果将在九点公布。轻缓的音乐逐渐响起,似在为逐逐名利的大家放松心情,正在舞池当中拉着某富豪之子亲密跳着贴面的,不就是正当红的女星,纯洁的脸孔,露出妖娆的**,年轻男孩简直昏了头一样听她摆布。
我点了根烟,向天空缓缓吐出一个蓝色圈圈,已经没有阻止我吸烟的人,终于可以自由吐出蓝色烟雾。
一个男孩走到我面前,不说多纯洁没有多漂亮,至少非常清爽,至少眼睛微微挑起已经很难得。他朝我笑着说着什么,也就随便听听,看他眨着眼睛的样子实在可爱,看他那双眼睛心跳渐起,我突然伸出手,捂住他眼睛,充满生命力的跳动,很想将它挖出来安在那人紧闭三年的眼框里。
他一吓,后退,我转而捏住他下巴,翘起,“买你一夜,多少钱?”
他挥开我手,眼睛里都是愤怒失望:“你以为自己有钱又漂亮,就能瞧不起人吗?”
瞧不起?瞧不起的人抓来痛打就好,还要使什么手段买一夜销魂。我无所谓,“没兴趣就走吧。”眼睛一样的人还有好多好多,眼神一样的却惟独一个,买那个人一夜,他该是欢喜激切还是又使手段报复?
眼前的人走开了。吵闹中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站起来,等不到九点,疲倦想睡。
舞池当中的女王,举着杯香槟,艳丽的镂空红裙子时刻露出雪白的肉体,她在镁光灯下表演得非常完美尽兴,是个称职的戏子。我与她擦身而过,她微微一滞,在我耳边上说,“原来欧阳总裁喜欢男孩。”我看她一眼,她狡诈一笑,露出小狐狸一样得意。
不知不觉,我代替富豪之子,成为关注中心,拜这豪放女人所赐。
“全场惟一一个不看我一眼的男人,果然不正常。”她自来熟,开起我玩笑,抿口粉红香槟,朝我露出红舌尖,该是她一贯招数,纯熟勾人。
大大的双眼皮的眼,一点也不挑,看不上。我把半截烟丢进她香摈,她骤然变色。该我变色,是我扫兴。
这满场宾客里她裙下臣该有不少,又能怎样?男人的爱情就是这么现实的玩意,她能期望谁替她出头治我嚣张。这女人混到一姐不容易,变了变脸色还是知道死活,冷哼一声就高高昂起纯洁明媚的样貌,徐徐走向那刚被她甩一边的年轻公子哥,果然还是年轻容易掌握。
无趣,要她真打我耳光我倒佩服她敢做敢为。
天空的颜色一片黑暗,今晚的竞标我已十拿九稳,不需要浪费时间,当打开车门,我又看见那个年轻干净的男孩,他的颧骨上有点羞赧的红,走到我面前的时候,这点红印得更深,我的样子维系得太莫测高深,他犹豫里终于还是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我打开车门的手上,“我是正派人,今晚是和家父一起过来,我看着你一个人在抽烟,从以前我就收集你在杂志上的画页,你是一个从来不笑的王子。”
如果和这样的对手玩**,像是恋童癖做的事情,他的眼神干净崇拜热情,很像威威,这种心里一咯噔的联想让我抽开了自己的手,虽然寂寞但还不至于需求一个孩子的热情,我自顾自发动了汽车,他还傻站一旁,我感觉自己真在变得跟师兄一样刻板古怪,竟教训起来:“一个好男孩应该把第一次留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跟不爱的人做只是浪费精液。”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他本来一直杵在原地,到我跑车远了,才在我车后面大声地喊:“那又怎样?你寂寞他也不管你,那能算是喜欢吗……”
人为什么会寂寞?不满足,总还有不满足,知足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
当我打开他的门,看见师兄背着我站在他床前,心里竟如坠渊底。
我叫他“师兄”,师兄一时没回头,沉吟半晌才隐约收起手中什么,好象一切都没发生过,“你回来早了。”
关心则乱,我跑过来,摸索他的颈子、他的心脏、他的手臂,慌乱地摸索他仍旧完好。师兄凉凉说:“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出离了愤怒,我在大脑反应以前已经揪住师兄领子,口口声声警告满脸不在乎的他:“不要对他出手,闻啸天,我说过不要对他出手。”
师兄他拨开了我的手,我手上一麻,才相信师兄的功力真已恢复大半,那天在河边教父并非做做受伤样子,这一想,更堵在他和床之间,牢牢看守,不让他再进一步,师兄一向是习武天才,三年来潜心修为他真的又能使出点穴。
“我要真对他出手,他早就连骨头渣都不剩。”师兄也不退让,似乎定要今晚做个了断。
“那你试试看!”我也火了,拍着自己胸口,拍得用劲真把胸口拍到疼痛,“他救了我,你都忘了,是他用命换了我——”
“那又怎样?”师兄冷冷笑道:“你现在比死也好不了哪去,他留着就是个祸害,你就要给他累死了。”
“假如他换成教父,闻啸天你能不管不看他随他去吗?你告诉我你能,我就让开让你在我眼前弄死他。”
师兄叹了口气,好象软下来:“念念,他已经形同废人,你再拼得油尽灯枯,他也只是早死晚死时间问题。”
——“我活着他就要活着,轮我快死我自己会亲手杀了他。”
我的语气比冰块还寒冷,这样无所谓地讨论自己的生死,实在是被逼到了这一步,师兄你怎么能不明白?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
师兄真的生气了,“欧阳念,你这个任性、糊涂、不长眼的死小孩,我要再管你罚我天打雷劈。”
门被甩上,我松口气,转身看看沉睡如往日的他,瘦削的颧骨,青青的胡茬,再也看不出上挑的眼神,再也无法出现的邪恶姿态,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我看他半晌,心里仍然是温柔的,好象看待自己青梅竹马的小恋人,只不过他现在还没醒过来,他的胡茬真的长了,我从浴室里拿来泡沫罐和剃刀,给他修面。
冰冷的肌肤,摸上去比雪白的泡沫还要冰冷,用刀小心地摆布他,不渗出一点点鲜血,脸,下巴,刮掉胡髭……
“只不过才三年,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时候,别担心,继续睡吧,轮我死的时候,我会把你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可以杀你,我也不能。”
我轻轻告诉他知道,他是安全的,他一直是不安的,患得患失,都怪我从没有好好跟他说,当我用毛巾擦掉他面上泡沫,他瘦得厉害但仍然俊美,**得人弯腰咬了口他薄薄嘴唇,无情的人嘴唇都很薄,所以要这么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的心。
吻的时候,好冷好冷,这是一个多潮湿和冰冷的吻啊。
鼻腔和喉咙一片苦涩,我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喉咙,堵住猩红的血液,头脑眩晕不能再亲近他,我被自己的血呛到咳嗽,当慢慢后退,看月光下他安然无恙,我心里已经一片了然。
可能在下一次为你延命的时候,我就无法再睁开眼睛了,但那有什么关系,爱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秋天的第一片叶子落下来,太阳不再火热。
师兄已经消失N个月,太过分了!亏我在遗嘱里让他轧上一脚,以后他要休掉那常惹他发火的西西里男人,好歹有地方跑路。遗嘱给威威管着,他一向后知后觉,此次骗他什么旅行前的保险之类,他照旧完全相信他的少爷。几乎所有都留给萃,我的小妹妹,永远无法原谅我和他的妹妹。
威威惟一不明白为什么我要选亲自那件婚纱,简直比我娶新娘子还慎重,“少爷,是你喜欢的女人吧?”“我怎么都不知道——少爷都没告诉我!”我把她的姓名给他,相信他能办好这件事,一颗颗全手工镶嵌的钻石必定让那个可爱的少女成为最可爱的新娘,这是我答应过的,说话算话。
花园里的树还是老样子,是棵老树了,我费力爬上去,好象只壁虎贴在树枝,让秋天的叶子把我遮盖,回忆起围绕这棵树发生的故事,遥远极了,老人们走了,我也要走了,这些故事再也无人知晓。
就如同他所知道的我,与我所知道的他,彼此的存在是对双方活着的一种证明。我们的太多是紧密相联。
我把蓬莱心法放在他枕头底下,那夜,我和他睡在一起,我很安详,也平静,没有做梦,醒来后,缓缓长长吸口气,早晨毕竟到了,空气清冷,拂晓安宁,花园里的树木传来清香,我没有好好对他说过爱,最后一次,我留恋不舍拥抱着他,留恋不舍对他说:“我爱你,秦展。”
明确,单纯,纯粹是真的。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我把他扶起,我坐在他身后,我把掌心贴在他后背,就像往常一样,我把真气灌进他体内,就算逆天,我也逆定了,就算三年前你就该死去,我怎能这么容易放过你?我要留住你,来证明我还活着。
我的血液颜色已经浅淡,缓缓流出身体五官,我想一定骇人得可怕,师父和师兄早已警告过这下场,我总是不听,现在耳朵却敏锐极了,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和手掌下他在心跳,都一清二楚。
我的手已经使不出劲道,搭在他的肩膀,将他收拢进我颤抖的怀抱,双臂交叉,好好再抱一抱他,我拨开他额前的散乱头发,抚他俊朗容颜,眼里渐渐黑暗,再也看不到他面貌,但还是能感觉到幸福,不再有三年前的心碎,这次,我自私地先逃了,这次,我没有遗憾。
两个相爱的人能在一起死去,我不觉得这是多大的幸福,你最好再也记不得我,你最好不知道我曾爱过你,你最好好好活下来,才能让我了无遗憾。
沉沉黑色,沉沉红色,沉沉蓝色。
那点蓝,这么高高在上、这么微微悲凉,这么矛盾、这么忍受,不想看某种生物却又不得不看。
当他看着我,我才意识到是他,雷煌,我隐约对他笑了,是你,真好,只不要这样对我无可奈何笑,好象我很对不起你,难过,不要再让我为你难过,你可能是全天下惟一一个不会让我为你留神难过的人,你要一直这么强这么厉害,你知道吗?我无法再为一个你心痛了。
看着天空,天空已经暗了,我模糊昏迷的视线里只有这就要落下的太阳。
你轻轻哼着的,是什么?好熟悉,好像被哪个骄傲跋扈的小子也轻轻哼过,你竟还记得,因为你曾和他在这首曲子里在海岸边跳过好多支舞,现在念出来,多么遥远的时候了,你静静看我,蓝色凝聚在我心中,难过,你轻轻哼着,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在哼的是什么,你是这么个对自己都严厉的人,绝不会落人把柄,你从不是多情种子,在世人眼中,你一直是在美人中最吃得开的完美男人。
当你断断续续哼着这曲调,你用看个陌生人的神气看我,我已经在你眼中变得陌生。这最好。
“你还是这样干了。”
陌生的说,才是安全的距离。你和我虽然接近,但你再也不会靠近。
假如我有一点力气,会还你一点重逢后老友的拥抱,但我已经很累,望望你想掀掀嘴皮微笑都累得做不动。
“爱情里,配角怎会有戏份?”
陌生的说,横亘一个海洋的距离。你在那头,好似当年那个严冬,我挡在了他面前,我挡在了你们枪之间,你的眼睛好错愕真难过,你缓缓放下了杀人武器,你简直无法再容忍看到我一样疾疾说“你走”!我在这头,无话可说,说对不起那是对你的羞辱。
我默默看着他,竟觉得是在做梦。我还以为我已经翘了。
当他拿侧面对着我,好像当年。我恍惚想时光又倒流了,那点夕阳余晖就是昏茫路灯,我同样处在死亡的边缘,他的棱角还是分明。真好。
——“好好活着。”他没有看我,那蓝色如此骄傲而坚强,没有点滴破绽。
我皱出了一个笑,苦巴巴,满鼻子的血腥已经平息,我好像又奇迹地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该感谢他吗?又来救我。
躺在床上的病号主动示好、沙哑感谢:“没有我——我知道,你还是能好好活下去,你总是强者。”
他看了我,“你太自私——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拒绝示好、给感谢者打上响亮的耳光!“不爱就是不爱,还要找什么借口,没有你我是能好好活着,欧阳念,那跟强者无关,那是为了、为了……你。”
你,你别傻了。我咬着嘴,不能脱口而出什么,我说什么已经都错,这种事哪有什么公平好言?没办法衡量谁付出多谁就该有收获,实在没办法。
我们默默相望,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会伸出手抱紧我吻我,但他果然是他,对我这种屡教不改的负心汉这样做太让他不屑,他站起来,阳光挡在他高大身体后面,感情冷酷,纯粹强势命令:“我要你好好活着。”
我摇摇头。没有秦展,也要好好活着?我看我没本事做到。娶老婆是大事,不能反悔。
这时候,我面前的男人却可以自在地笑,那样的自在近似温柔,清澈而悲凉,“说来说去,总是这样,我会把你们两个葬在一起。”他看我最后一眼,并无怨恨,只是他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看上我这样的人!“现在,你可以随便怎么死了。”
至少葬在一起。活的时候,不能在一起,起码骨灰能拢在一起。房间里,只有我躺着等死,夕阳完全落下去了,这个房间变得寒冷。
在意识渐渐丧失的时候,三年前的那一幕却格外清晰深刻,我还记得他在说“能不能跟我一起走?”能不能?到底能不能?抛弃一切跟你一起走!我已经为你抛弃一切了,你怎么就是看不出来?假如真憎恨,又怎会甘于被你囚禁陪你**随你任性?真正不能抛弃一切跟我走的是你啊……我好想要回当年那个砸我雪球的认真小孩,你到底什么时候消失的?我都不知道,当你变成凌驾我支配我俘虏我的男人,我却无法再认出你了,所以你才要用血汪汪的颈子和脸孔把我打击报复到底吗?
过分,真过分,这次,我只是不想再那样心痛,就让我自私先死掉吧,你却还是要让我知道,我仍旧活着,我救不了你,我怎么就是救不了你!
冰冷的眼泪,从眼里出来。料定这结局,但不晓得自己会哭得这么悲痛欲绝。
念念。
我没力气回应,谁喊我都不管。
“念念,我的念念。”
我又回光返照,我又幻视幻听,我又要感受到那激动人心的幸福,他,再次睁开了他的眼睛,微微上挑,一看就是坏人的眼神,再看着我吧。
我悄悄地注视我的幻觉,不眨掉眼里那滴泪,下一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只要这刻幸福就好,我想把握住我的幸福。
“我恨你,讨厌你,你对我太坏了……你欺负我——”好可怜,好可怜的自己,你要消失的话现在就快点消失吧,我怕自己忍不住刚伸手抱你,你却眨眼消失在我的怀抱了。那样,太痛苦了。“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喜欢我?为什么怎么喊你也不醒过来?我再也不要想你再也不要看到你……”
他堵住我的嘴,虚弱的喘息,两手抱住我的头,让我的下巴完全抬起承受他全部的吻,滚热的唾液,放荡的吻,被咬破的舌头被放纵吮吸。
如刀绞,你到底是谁?我脆弱的五官肯定是在大出血的时候完全坏了,不然这触感、这声音、这亲吻怎会如此逼真?快不行了。
你压着我缓缓倒下,好像也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我的主人,我的少爷,我的疯狂,我的嫉妒,我的爱。”
我不能相信,我伸出我的手臂,抱住。没有空气,我抱住你了。
“恭喜!”
“新娘好漂亮!这礼服上面……这些都是钻石?!”
“新娘好有福气——戴安娜嫁给查尔斯也没穿这么漂亮的礼服啊,简直像公主一样。”
全美律师协会副主席之女的结婚宴席上,所有的焦点几乎都聚集在新娘身上那让人瞠目结舌的昂贵婚纱上,上千钻石如星辰闪耀。
Jane娇羞而美丽,望向她的爱人,潇洒而相貌堂堂。一对璧人。
那青年进来的时候,新人正要切蛋糕,青年来迟了。
一个不速之客,一个陌生人,一个闪闪发光的陌生人。三月的风仍然很大,把青年的头发吹得乱糟糟,他穿着薄薄外套,几乎生就带点高傲的脾性,不止眼睛在亮闪闪,脸孔、身体、动作好象都带着光,好吸引人的光彩,这是多么俊俏的年轻男子!
在场的不少人都是律师精英,青年辈的杰出者绝不在少数,把头发往后一抹,就是翩翩一才俊,但刚进来的他真让人转不开眼睛,想嫉妒都嫉妒不起来的潇洒劲头,隐隐地又很有威慑力的冷酷眼神,竟然只盯住新娘,其他人都不放眼里一样。
新郎有些紧张,看了眼新娘子,她的表情有些糊涂。
“Jane,小公主长成大美人了。恭喜你。”他直接喊她名字,站定在她面前,像老朋友一样对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更嚣张得不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