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见江笠对别蜂起说道:“沈公子邀请我到沈府做客, 我已经答应他了。”
别蜂起错愕地重复了一句:“你答应他了?”
江笠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都答应了。”意有所指。
“什么叫都答应了?!”别蜂起蓦地攥住江笠的手腕, 脸上表情慢慢狰狞起来,“你都答应他什么了?你想到他那里去,你想在他那里待多久?”
江笠吃痛地皱起眉宇,但他没有挣扎:“说不准,若是风景尚佳, 大概要多住些时日。”
“若我不同意呢?”
“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 兄长又何必说这般话。即便兄长不同意, 难道我就去不得了吗?”
别蜂起的眼神恐怖得都能吃人了。他死死地盯住江笠,脸上咬出一道轮廓鲜明的牙印子,脖颈更是迸出暴怒的青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他一字一句地从牙关里挤出字来。声音都低哑y-in鸷了,像是暴风雨前y-in沉沉的死寂,若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随时都能爆发。
江笠直直地注视着他,像要把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似的。然而神情越是温和,他说出的话就越是冷酷,简直能顷刻间让别蜂起坠落无间地狱。
“我与沈公子已经互许知己……”
“住口!”别蜂起一掌击碎旁边的红木桌。
木桌嘭然爆裂,炸开一团烟雾!
别蜂起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浑身散发出强烈戾气。一片木屑在迸s_h_è 中擦过他的脸颊,在他脸颊上蹭下一道细细血痕。
当他再抬起头时,眼睛都红了。
愤怒,茫然,妒忌,担忧,伤心,失落,留恋……复杂的情绪充斥在他眼底,难以言尽。
他想要暴怒,想要歇斯底里地发泄,用他一往无前的气势斩断一切阻碍,冲破这让人窒息的痛苦。然而他什么也没能做。
他声音悲怆地问道:“他是你的知己,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最了解江笠的,最能包容江笠的,难道不是他吗?
若沈少昊是知己,那么与江笠把酒言欢,出生入死,陪着江笠一路走来,寻药Cao,救斩钰的他,又算什么呢?
他质问江笠:“那我呢,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对你而言,又算什么呢?难道我对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吗?”
仿佛不忍去看,江笠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背对了别蜂起,也背对了所有人。
他深深地一闭眼:“兄长自然永远是兄长。”
“永远是兄长?”别蜂起怔怔地点了头,嘴角笑出一抹悲惨。连道三声好后,他踉踉跄跄地起了身,转身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槛,他突然身形一顿:“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
仿佛力不能支似的,他扶着门框惨笑了一声。不再多说,他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头也不回。
江笠仰头望着头上横匾,清风明月。
长久地注视着这笔走龙蛇的行书,他的心却不知落在何处。
沈少昊在旁边把这场大戏全程看完,看得颇为满意。
轻舟弟弟不亏是轻舟弟弟,做什么事都是干脆利落,心硬如铁,叫人喜欢啊。
沈少昊道:“贤弟如此明智,为兄就放心了。你收拾一下,为兄的马车就等在楼下。”
江笠淡淡应声:“嗯。”
江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已经从那横匾处收回,但依旧头都没回一下。不过到了这份上,沈少昊也不跟他计较这些细节。
带着大获全胜的喜悦,他举步离开了悦来客栈。接下来,就是他品味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待所有人都走后,江笠才转过身,气力像被一下子抽光似的,他坐倒在圈椅中,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看向了身旁桌上的请柬,那是沈少昊拜访前投递的,他目光深沉地看着那烫金的请柬二字,手指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江笠很快收拾妥当。沈少昊果然已经在马车中恭候多时了。
屏退上前服侍的下属,他主动伸出手搀扶江笠,望着江笠的目光中洋溢着柔情似水的笑意。
江笠顺势坐进马车,漫不经心地扫了车窗一眼。他看见别蜂起就站在客栈门口的树荫下,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别蜂起皱了下鼻子,无声地哼了一声。
江笠平和地垂下眼睑,笑容浅淡。
车夫甩出一马鞭,马车哒哒行起。
“轻舟弟弟。”沈少昊拉起江笠的手,放在嘴唇边虔诚无比地亲吻了一下,像亲吻着无上至宝一般。
江笠默不作声地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看向沈少昊。
沈少昊抬起眼睛:“为兄有无数种药物,能够让你不得不臣服于我,哪怕单是控制人心,让人上瘾的丹药,为兄府库中就有不下百种。但我宁愿选择相信你的一句话。为兄的这番心意,贤弟能懂吗?”
“沈兄言过了。”江笠淡淡道,他最厌恶的就是用威逼利诱去攫取感情,“你我之事因何而起,就因何而终。只要沈兄承诺不变,此事自不能轻易终了。”
听闻此言,沈少昊不仅不怒,反而笑将起来。
他不怕江笠直言此事是交易,若江笠满口深情厚谊,他倒反要提高警惕了。但是听“轻舟弟弟”的意思,就是说他与他之间的交易是因为斩钰而起,只要救治斩钰这承诺不变,他们之间的交易就不会终了。这倒是合乎他的心意。
他相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够征服江笠。他沈少昊的人生从未有过败绩,在江笠这里也不会有意外!
沈少昊出身名门,哪怕出门在外,他也自有一套临时的府邸落脚,绝不会迁就住进人多口杂的客栈。
沈少昊这套租来的府邸是个四合院,有前厅后院,布置典雅风流,其中物事一应俱全。
房间早已收拾妥当,江笠一来便可入住。
江笠刚进屋没多久,就又被沈少昊领到另一个屋子,说要见一个人。
江笠一进屋,便见斩钰正躺在前方床榻上。
江笠一愣之后,飞快上前查看了斩钰的情况,确定只是昏睡过去而已,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后,江笠对沈少昊露出越发忌惮的神色。
“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并没有告诉沈少昊斩钰在哪里。
沈少昊歉然笑道:“既然要治好贤弟这位友人,为兄自然是要将他接到一处来,不仅便于治疗,也好叫贤弟放心啊。为兄本想给贤弟一个惊喜,没想到倒是吓着贤弟了,为兄在这里先给贤弟陪个不是。”
所谓放心,其实就是警告江笠趁早死心,不要起其他心思。
江笠垂眼笑道:“沈兄果真细心,愚弟如今才知道,原来沈兄的请柬还有这番用处,沈兄这通天手段,叫愚弟不佩服也不行啊!”
沈少昊笑着摆摆手:“贤弟谬赞。”
没错,他拜访前先递请柬,其实还有一个用处,他要告知李戚风的那些心腹们,他沈少昊又来找李轻舟了,那些心腹必会赶紧跑去通知李戚风,他的人跟踪不了李戚风,难道会连赵侍卫长这些玄师都跟踪不了吗?顺着赵侍卫长这条线,他也就找出了斩钰的藏身地点了。若李戚风当真一直待在斩钰身边,他还真没把握带走斩钰。
沈少昊扶住江笠的肩膀,将江笠转向自己。他认真地凝视着江笠的眼睛,深情又郑重地说道:“轻舟弟弟,为兄知道,为兄今日这番作为,定叫你心中不乐。此事是为兄不够坦荡。但为兄向你保证,今后必会全心全意地爱护你,绝不在其他事情上叫你受委屈。”
江笠有些惊讶。尊贵如沈少昊居然也会说出这么些话来,可谓是完全放下他贵公子的矜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