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年轻公子现在人在哪,快快带我们过去一睹芳容!”
“别傻啦,还芳容呢,哪里轮得到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看!那样天仙似的人物,桂大人肯定是强行带回家金屋藏娇了呗!”
“哎呀,这,这真是……”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越说越离谱,还传得有板有眼,跌宕起伏。吃瓜群众也听得有滋有味,逢人又是津津乐道。
可以想见,待此事被京城中桂臣雪的拥趸们得知,又该引起多大的哗然,估计不少闺阁小姐要哭瞎双眼。
当然,也有不少人表示不相信。桂大人什么人物,怎么可能会沉迷于美色中,做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情。还被一个小小的马车夫踹飞出去?你当玄王是大白菜,想切就切啊!
卧床养伤中的沈少昊也听说了这件事,他第一反应却不是桂臣雪对江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而是桂臣雪可能已经将犯人锁定在江笠身上。上车撕衣这种事,很可能只是桂臣雪的诡计,桂臣雪是在声东击西,掩人耳目。
但是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说,这桂臣雪的心思可真是深沉如海,连他也猜不透啊。
第52章 莫道人生有重来
虽然将江笠一行人扣留在银雁城中,但是桂臣雪并未限制江笠的人身自由。他甚至都没有再去打扰江笠。
就在城中谣言渐渐消弭的第三天, 桂臣雪终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邀请江笠至寒山寺桃树林中小酌。
桂臣雪是一人前往的, 江笠亦是。大概彼此都知道, 今日并不适合他人在场。
桃林六月芳菲尽, 一树潇潇一树y-in。
在桃花零落的六月,取下面具,换回素服的桂臣雪一人孤身跪坐在寒山寺桃树下, 面前摆放一个细脖大肚酒樽, 两个薄瓷酒盏,在安静的山风中耐心地等候江笠的到来。
在江笠的马车还未到来之前,他只是静静地回溯着他与江笠过去的点点滴滴, 面上无悲无喜,让人琢磨不透。
晌午时分, 江笠姗姗来迟。
看着一身雪白外罩青衫的江笠在一地枯落桃瓣中茕茕行来,桂臣雪眼底闪过一丝恍惚。这一幕他曾经见过,并且无数次地在梦中重现。
江笠一撩衣摆, 席地而坐,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范。
桂臣雪一直在看他,看他神情澹然宛如清风霁月,嘴角笑容文雅谦和却不见亲切。他看他的时候, 神情是那么平静, 平静得叫他心惊。他心底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不肯继续深想。
桂臣雪为江笠添了一杯薄酒,将酒盏推到江笠面前, 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笠拿起酒盏。
恰好头顶一片桃花花瓣飘飘零零,打着旋儿落入他的酒酿中。清冽如镜的酒酿上泛开一圈细小涟漪,很是诗情画意。
桂臣雪看向江笠。
江笠就着这桃花瓣,轻轻抿了一口酒。桂臣雪看他,心中无声地想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一刻,桂臣雪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少年郎的的确确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江笠。只是他至今依旧想不通,关于骨龄与胎记的疑问。
或者,他心中是有过猜想的。只是看着江笠好好活着,他就不愿去深究,因为那是他无法承受的可能。
酒过三巡,桂臣雪终于开口。
“知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他轻声对江笠说道。
聪慧如同江笠,一听此言,立刻明白桂臣雪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而且显然还是刚刚得知,否则不至于激动至此。
他最近唯一可能泄露身份的一次,便是在拜祭双亲的那夜。桂臣雪如何找来江家祖祠,应该是利用了那串紫檀佛珠。
桂臣雪知道沈少昊那事与他有关,却并未采取行动,沈少昊不可能左右得了他的思考,可见必是因为他的“江笠”身份。
江笠心念电转,面上只是淡淡颔首道:“侥幸。你能活着,我也很高兴。”
桂臣雪一愣,下一秒,他几乎是激动起来。
“你……为我活着而高兴?”我以为你恨不得我死!
江笠平静道:“你是忠臣良将,你在,于百姓有益。”
桂臣雪颤声道:“那……于你呢?”
江笠道:“你我恩怨,早已了却。”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会再执着与二人的恩怨情仇。
桂臣雪呼吸一窒,下意识握紧酒盏,难以置信道:“你我,已经了却了……?”
“林花辞谢春红,逝者一去不返。”江笠随手拾起脚边一片残败的桃花,心不在焉地将它在指尖碾碎,他抬头看桂臣雪,“花期已过,不必自伤。”
桂臣雪眼角一紧,声音都磁哑了:“不!来年三月还会春暖南岸,桃花虽有绽放枯萎,又何曾真正消逝!”
江笠摇摇头:“枝上新发蕊,非是旧时香。况且世间芳菲千万,桂大人又何必执着于此?”
“不,动我心者,唯有此花!”桂臣雪探身抓住江笠的手腕,不许江笠丢下那片花瓣。
他紧紧地凝望着江笠,声音于缱绻中透出一股悲凉:“昨夜一梦,尚在心头。君如桃花,动我心扉。思君不见,使我心乱。君之决绝,使我心悲!”
江笠叹了口气:“缘分既绝,何复多言?”
桂臣雪低吼道:“你我二人缘分何时绝了?我们两家的恩怨已经了断,为什么我们不可以重新开始?”
听闻此言,江笠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诮。
“重新开始?桂大人,你凭什么来跟我重新开始?”
桂臣雪急道:“江笠,我对你的心,从未有一日更改!”
江笠冷笑:“可惜我对你的心,却早已被你亲手扼杀!关于我这副身体的骨龄,还有你前番想要查看却没有找到的胎记,山顶上的坟墓,这些,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还是你在自欺欺人,你刻意不去想,不敢面对现实——阿钰没有骗你,我早已死了!”
桂臣雪一愣:“可是你还活着……”
“不,一年多前,我便‘死’了。将一身玄功尽数废弃后,落下暗疾,一日比一日虚弱,以汤药吊着一口气,熬了三年,到底还是没有熬过去。不过那时死亡于我而言,倒是解脱了。”江笠以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回忆道。
桂臣雪的神情终于显出一丝惊惶。
江笠的神情不似作伪,这让他感到恐惧。
难道,江笠真的……死过一次?
江笠本不愿将话说绝的,但桂臣雪表现的如此深情,倒显得他无情无义一般,实在可笑。
江笠继续道:“桂臣雪,你可曾明白我前世死前的悲凉与绝望?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尘埃,痛失双亲,众叛亲离,流落荒宅,每每忆起与你昔日的种种盟约誓言,原来不过是抹了蜜糖的□□,都叫我心痛如绞!自己倾心相待的,居然是如此心狠冷酷之人,将我一腔心意随手践踏入泥淖,使我失去所有!
“我憎恨你,却更憎恨我自己,为何当初处处对你留情,抱持幻想,这才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你现在居然还敢与我说重新开始!江桂两家的恩怨是尽了,但是你欠我的,又该如何算!
“江家对不住桂家在先,你要报仇,尽管堂堂正正来报,与我各凭本事,却为何要取小道,骗取我的感情?是否使我心伤,才更叫你出气?那你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你既已做了选择,也出了这口恶气,便尽管理直气壮下去,又何必今日前来惺惺作态,与我表演什么痴心不变!
“桂臣雪,若非我的母亲让我放下这段仇怨,你当真以为我不想杀你泄恨吗!将你视为异姓陌路,已是我如今能做的最大宽容,又岂能还有其他可能!你这样说,置我亡故亲人于何地,又置你父母在天于何地!所以我且问你一句,你凭什么跟我重新开始!”
江笠真是一口气将前世压在心头的悲愤全都说出来了。
桂臣雪被江笠这一连串质问,问得哑口无言,整个人都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