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局本来就人手不多,当初都只是负责一个小镇的各种经济事务,现在突然要提职来参与一个国家的财政,人人都怕把事情搞砸。
砸也砸不到哪里去。
好消息是,他们的这个对手不知道什么是‘倾销’,不知道‘信用’,对外贸方面的管理也完全处于一个刚刚萌芽的阶段里。
坏消息是,其实财政局突然升级成财政院,他们也没多少经验。
这不亚于把一个银行柜台的小职员突然拉去做四大行的行长,就算理论知识过关,也未必能胜任这个位置。
江银从一个镇子升级成一个市,又强行的建立了一套国家的体系,本身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在过去的两年里,参政院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国防和内部制度建设上,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顾别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就连外交的准备都没有。
他们在某些层面上,也是非常被动的。
国防部和军队都是被钱凡一手拉扯出来的,上至官衔军衔和功勋评定制度,下至军队的伙食水平和杂费开支条例,这些事都是钱大将军一个人领着一帮警察局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官员制定的。
而财政局这边,骆忒并没有他这样的魄力和阅历。
钱凡能独当一面,那是因为他在特种兵部队里出生入死,对整套体系也非常清楚。
可骆忒连时都的中央银行都没进去过,只能说天天翻书开会,不断地琢磨整个货币体系该怎么搞。
这回就真的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在异变之后,骆忒是第一个找柳恣辞职的,表示自己还想多活两年,不想背锅也不想背债。
这货币体系和对外贸易的事情一旦玩砸,他骆忒就是千古罪人,糟蹋的钱都可以拿来填满整个扬州河。
柳恣盯着他刚烧好还有些糊味的脏辫,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话。
“你觉得这个镇子里,有几个学过金融和经济的?”
一个江银镇,靠旅游项目和民营企业起步,能赚到钱还是因为他柳大镇长拉着他爹当背书,在国外国内想着法子拉订单。
一个五六万人的镇子,受过本科教育的人就这么多,还不一定留在镇子里了——大学都读了,还不往一二三线城市冲啊。
当时在人口调查统计结束以后,财政院废了老大劲捞了一批本科生,真正实c.ao过这些东西的根本不多。
第一件事,是确认印钞的法子,和防伪的设计。
——得亏有龙牧青玉和龙市长,不然人人拿着彩色打印机,这货币流动量得上天。
第二件事,是扩张金银储备量,清点国库里贵金属的存货,以及维护调整国库的安全系统,免得把那些钱都锁死在地下。
国库的事在一开始就确认过,只是那些贵金属原先都是替时国分管,并不属于他们——现在也算是继承一笔巨款了。
而由于柳恣钱凡他们想着法子和扬州的贵族做生意,和宋国的官宦甚至皇帝做生意,不光是大量的银子金块金锭进了国库,连带着他们印的新币也开始往国外流通。
这临国的纸币是参考旧币设计出来的,正面印着白鲸与蝴蝶珊瑚,反面印着海洋与山崖,设计的也颇为好看。
骆忒当时拿着刚出炉还热乎着的纸币去找柳恣,大夏天的穿着长袖套头卫衣,压根不像财政院的领头羊,而是后街哪个忘了叼烟的混子。
柳恣打量了眼他这痞里痞气的样子,笑着跟他聊之后的体系建设。
临国暂时不参与榷场往来,只由政府作为中介方和其他国家谈外贸往来。
这不仅仅是因为政府需要抽成决定税率多少,更关乎文明和科技的流通。
军火之类的东西自然是官方制造官方决定发售哪个批次的,但其他方面货物的审批,也要至少要走两个月的流程。
直到时空异变之前,也就是2030年的时候,学术界关于货币和货币制度的最优选,也没有完全的定论。
曾经他们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自以为天衣无缝,但没过几十年就土崩瓦解,秩序陷入混乱。
再然后各个国家开始争抢世界货币的头把交椅,为此差点发动了战争。
在这个世界里,临国出现以前,整个大陆的一把手自然是宋国。
无论东西南北,哪怕是冰雪交加的漠北,人们除了以物易物之外,用的依旧是银锭和宋币。
哪怕金国蒙古都有能力铸造专属的铜币,却也扛不住宋国的倾销式贸易,连自己国家的独立货币控制权都握不住。
可是临国的出现不仅打乱了这个格局,还在刷新这些古人的认知。
他们建立了银行,设立了汇率的流动方案,最近还在临安开了一家新的银行,方便临国商人更快速地拿纸币兑换银锭或者一贯贯的铜钱,虽然过程都很严肃,但总有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
——都2030年了,谁还拿一吊吊的钱出门逛街啊。
随之一起建立的,还有在国际贸易上的话语权和规则制定权。
这事就真有点欺负人了。
当初金国宋国临国三巨头会面,就各种买卖展开友好商讨的时候,骆忒敲着二郎腿听他们唇枪舌剑的争执了四五轮,等价格都谈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了一句话:“售货合同和服务合同谁来定?”
李石和赵构愣了一下,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骆忒意识到了什么,坐直了一些,又询问道:“货运代理……还讨论吗?”
全场一片尴尬的寂静。
“那……成本加运费呢……”
柳恣瞥了他一眼,示意你可以先闭嘴了。
整个会场里有五分之四都是来自金宋两国的人,问题是……他们明显都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
有的事情是可以忽略掉的,但忽略也要付出代价。
责任边界不划分清楚,应急方案不提前设立,交接方式和核实环节等等如果出了纰漏,更会造成一堆又一堆的麻烦。
骆忒原本以为自己是帮忙给临国做生意的,就和从前跟着柳恣帮江银拉生意谈生意一样。
可现在怎么感觉……自己是过来给他们教书的?
于是三国官员就各种条款的问题,又友好的交流了多日。
交流主要是临国人解释,金宋的人听。
——这事其实对三边都不讨好,但为了生意能稳妥顺风的做下去,必须要把合同条款一项项的谈清楚,否则出了事谁都没有能力承担。
临国人这边,觉得脑壳痛的要命。
这两个国家的人根本不懂很多词的意思,而且讲的越多他们越糊涂,有时候谈生意谈着就又开始上课了。
而金宋的人,完全不对这个学习新知识的机会感到感激和欣慰。
因为他们更在意的是面子。
他金国,当年把宋国打得跟孙子一样,连宋国的皇帝都自认为臣。
他宋国,论贸易无人能敌,港口开了一串货物远销海外,怎么也是一方霸主。
可是这合同还有各种条款里的东西,别说皇帝,就是随行的那些博闻强记的重臣,居然没几个能听得懂的?
自然没人肯放手让临国做主,要是临国自己敲定了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那指不定偷偷为自己谋多少好处。
……可是这些什么金融里的术语,真的听的人头大。
赵构当时出了会议厅以后,直接黑着脸问部下这个合同不签行不行。
不签合同,自然是做不了生意的呀。
这事从去年三月份起,就给其他两国留下了‘临国人真是事多瞎c.ao心还啰嗦’的印象。
而这个刻板印象,随着今年两国开始讨论共建工厂,还在不断地加深。
招商引资的事情,要投标,要划地,要有专业x_ing的管理体系构建、成本预算参考、环境污染评估。
宋人开会开的都颇为愕然:“这都是啥啊。”
原本准备开辟新的红海市场的商界伪大佬们也一脸愕然:“你们啥都不懂的吗?”
现在这情况就是在跨服聊天啊……
九十九级的人想着组队打副本,新手还在熟悉c.ao作界面,这怎么玩得到一起去……
宋国要脸,自然不会什么事都惯着临国人全权做主,自己不懂要么打肿脸也要装懂,要么就拍喽啰们去学,学会了再回来谈。
——这没个三四年哪里学的会哟。
偏生那主要负责出主意的云祈已经回国了,不光回国,还被完颜雍拉去忙活各种事情,根本没空指导那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国民智商的赵皇帝。
事情就僵在了这里。
辛弃疾再回临安的时候,陆游都急坏了,从上午就开始来回踱步等着幼安坐车回来,鞋子边缘都被来来回回的折腾给磨坏了。
这事他从好久以前就开始上心,还特意通报过了皇上,偏生根本没法子解决。
——为什么,钱就不值钱了??
这个事情,根本不能理解。
要知道,宋国和其他两国交易,那都是有来有往,有赚有得。
虽然最近两年是天冷的快了不少,可湖广一带一直风调雨顺,从来没出过什么大问题,今年的收成也相当不错,可粮食也好肉也好,都越来越贵了。
这不合理啊?
往常发大水的时候,粮食都没有这么贵,怎么如今连着丰收了两年,反而还买不起肉了?
陆游是最早发现物价变动的,他一提,其他忧国忧民的大臣们自然也跟着警惕起来,然后纷纷建言献策,要陛下‘施仁政’、‘减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