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说的可是事实,高昌王写了,不希望亲妹远嫁,请求北魏派适龄宗室男子前往高昌。为了补偿,他愿赐予此人大片封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太后,高昌只是我大魏的属国,按理说来,该是由高昌的公主嫁到洛阳来才合情合理。若是两国交战,公主则为质子,可牵制高昌。而反过来,我魏国宗室……”
“哦?”胡后下了矮榻,走到元遥跟前,“元将军还想教本宫该如何做?”
“微臣不敢。”
“元将军,你不是早已有辞官云游之意,平日里也少言寡语不愿多说,怎的如今话却越来越多?哀家听说,你昨夜去了崔大夫家中。”
“太后当真是消息灵通,微臣去崔大夫家中,只是叙旧罢了。您应该知道,崔大夫是家父京兆王的故友。”
胡后挑了挑眉,说:“元将军,我看你还有事想跟哀家说吧?”
元遥知道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但既然来了,便硬着头皮按原先的计划行事。
他将折子呈上,说:“太后,自微臣走后,您不顾群臣阻拦,建了永宁佛塔。您追忆先帝寄托哀思那是太后对先帝的感情深厚,臣没什么好说的。但先帝在世之时,勤俭务实,反对铺张浪费,尤其控制洛阳佛寺与佛塔的修建。如今塔已建了一半,木已成舟。臣是想在佛塔装饰上恳请太后节省一些,以慰先帝在天之灵。如今……”
“好了,搬出先帝想吓唬哀家,这一套哀家还不知道?”
元遥抬头,只见珠帘后还有一个影子,像是个僧人,不禁心里咯噔一声。
“元将军,原本你今日来,哀家是要赏的。可你这又是欺君又是抬出先帝吓唬哀家,哀家觉得,治你个大不敬之罪绰绰有余!”
元遥低头不语,看来今日被定罪是逃不掉了。
“念在你是我元氏子弟,就不发落大理寺了。哀家罚你去禁宫中为先帝祈福七日,你如此念着先帝,相信为先帝祈福对元将军来说并非惩罚。”
元遥行礼谢恩,道:“臣领罪,但佛塔一事,还请太后三思。”说罢,站起身,随着宫人往殿外行去。
胡后坐在榻上,看着元遥被宫人领走,将折子扔到一旁。
“唯心,你说先帝会恨哀家么?”
一位年轻僧人从帘后走出,他相貌英俊身长玉立,若不是没了头发,一定是位惹人喜爱的郎君。
他道:“太后多虑了,先帝已逝,自然不会怨恨太后。人死之后,y-in间自有y-in官引路前往地狱,转世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胡后的嘴勾出一抹笑:“说的也是,他原是爱我的,怎么会恨呢?”
☆、第105章 禁宫(一)
为先帝祈福按理说该去宗庙, 而非禁宫。但因是戴罪之身, 去往禁宫也在情理之中。
宫人将元遥带往一处僻静之所, 不做多说, 便关上门。此处十分僻静, 听不到人声,灵台上摆放了先帝灵位,点了香烛。元遥走上前去,香烛已经即将燃尽, 他从一旁取了新的点燃, 默默注视这灵位。
此处不是正式的祈福之所, 像是临时搭建。在灵台后方, 有一间小小的居室, 有胡床胡凳,已落了一层薄灰。
看来这处是给犯事的人专程准备, 用来闭门思过的。
禁宫中有被禁足的宫妃, 也有宫女与太监。他知道的就有一位——先帝的第二位正妻,皇后高氏。
眼看着到了午后, 元遥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 用香灰写了几字,往窗外一扔。那符纸便成了一只白鸽,向京兆王府飞去。
太晚不回家, 陶惜年会担心的。他只是被罚为先帝祈福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在此处住满七日,便能离开了。
“哐”地一声, 门被砸响。不是方才他进来的门,而是另一侧。他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位小女孩,年约六七岁,穿着粗布麻衣,扎着辫子,手里抱了一只小竹球。竹球上捆了铃铛,叮铃作响。
元遥有些惊讶,这用来思过的房间,竟与禁宫内院是连着的。胡后将他关进来的时候,就不曾考虑过避嫌么?他毕竟是位男子,这禁宫中还住了一位前皇后。
女孩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很好奇,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元遥想了想,说:“你是建德吗?”
小女孩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建德公主是先帝的长女,高皇后所生。皇后高英在此之前曾有过一个皇子,却夭折了。传言是高后因惧怕魏国立子而杀母的传统而将幼子杀死,但事实如何不得而知。
然而先帝宅心仁厚,与胡贵嫔感情深厚,并未将其赐死。因此,太子生母胡氏如今得以成为太后,权倾朝野。
元遥上前一步,却有一位年老的妇人急匆匆赶来,抱起了建德。
“小主子啊,可别再贪玩了,娘娘又在发疯了。”
建德眉头一皱,抱着小竹球一溜烟地跑进内院。那妇人向元遥行了个礼,也匆匆离去了。
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是高氏在发疯。她虽躲过了杀母立子,却躲不掉先帝驾崩之后被禁足的命运。连带着,连建德也被皇家给忽略了,一直在这禁宫中,很少出去。
“陛下!陛下……你们应该杀了她!我大魏一直以来都是立子杀母,为何到了她胡仙真,就能好处占尽!她一定会惑乱后宫的,不信就等着瞧……”
“娘娘啊,小点声,小点声……”
“阿母,你别这样。”
元遥对皇后高英的印象并不算好,她的x_ing子太强,前些年几乎控制着元恪,因此元恪仅有元诩一位皇子。高英见胡氏生了一位皇子,一度想让元恪按照杀母立子的规矩赐死胡氏,自己再领养这位孩子,继续当皇后,然后当太后。但她的打算落了空。
胡仙真此人,元遥不太能看透。她原先是位女尼,经人举荐被宣入宫为先帝讲佛法,她姿容清丽,口才也十分了得,先帝大为惊异,当即便喜欢上了她,下诏令其入宫。为了她,先帝竟废除了杀母立子的规矩。
他一向佩服胡后的才学,也为大魏能废除立子杀母之俗而高兴。但如今胡后似乎变了,但具体何处变了,他不太说得上来,只是感觉她同之前不大一样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杀了圣上,她害死了圣上!”
“别胡说了娘娘,会被人听见的,哎,奴婢先去拿点吃的,小主子,我们出去吧。”
房门被关上,高英在房内还未停止尖叫,她胡乱砸着房中原本就不多的家什,宣泄着内心的不满。
“你说谁害死了圣上?”
“啊?”高英转身,却看见一位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吓得跌倒在地。为了防止她胡乱叫人,元遥在她脖子上贴了一张符,她便发不出任何声响。
“皇后,你方才说太后害死了先帝,可有证据?”
高英因恐惧而睁大了双眸,捂着脖子,往后退去。
“不用怕,我不是鬼。符我帮你解了,不要乱叫。”
元遥解开了高英身上的符咒,然而高英整个人畏畏缩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不断地说着“她害死了圣上……”
元遥等了一会儿,见高英也说不出什么通顺的话来,想是得了失心疯。得了失心疯的人,说话颠三倒四,不能相信。他失望地走了。
或许是他太多虑了。先帝平日里不曾生过大病却突然驾崩,实在是令人生疑。他回朝之后多方打听,却也未曾打探到什么。崔光告诉他,先帝虽然得的只是风寒,但因为病来得太急,以至突然驾崩,这是众人没有预料到的。喝的汤药都验过了,没有问题。
崔光的话他不该怀疑,崔光一向是向着他的。
天色欲晚,陶惜年收到了元遥的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阿柏凑过来问:“怎么样了?”
“被罚为先帝祈福七日,在禁宫中。”
苏还挠了挠头发,说:“那没什么事儿,七日之后便回了,你就安心睡吧,他死不了的。只可惜啊啧啧,他就不能晚两天再说佛塔的事儿吗?”
“哎,你不是说要回平城了吗?没赏钱,你可以回了!”阿柏朝他嚷嚷。
苏还理直气壮道:“没赏钱他也该再付我五两金,在迷城里我可是差点就没了啊。”
“你差点没了,还不是因为你没用!”
“我没用?你干什么去了,美美地睡了一觉,到高昌才醒。”
“好了好了,阿柏快做饭去。别吵了,苏还你也安静点!”
两个人这才“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谁也不理谁了。
吃了饭,入夜之后,陶惜年换了身深灰色的便衣,敲了阿柏的门,说:“我进宫一趟,你好好歇着,待会儿不用找我。”
“道长,你一个人去很危险,去叫苏还吧!”阿柏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篮子。
陶惜年笑道:“不用,我又不是去劫囚,只是去看他罢了。禁宫的位置我在图纸上已经看到了,我会避开守卫和巡逻兵,不会有事儿。”说罢,拿了锦囊,往外行去。
阿柏实在是放心不下,一脚踹开了苏还的门,说:“你,跟在道长后面,保护他的周全!”
苏还慢吞吞地从床上抬起头,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