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院子里干干净净,雪被扫作两堆,堆在两旁,留出一条宽敞的路来。
陶惜年不疾不徐往前院走,经过元始宝殿,来到道观大门前。修缘穿着昨日为他备的那件深灰长袍,正在慢慢地扫雪,高处风口上的晾衣杆晒着他和修缘的衣裳。
陶惜年靠在门边,咳了一声。修缘转过身来,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你醒了。”
“回去。你穿的太少,又受了重伤,感染风寒死掉怎么办?”
修缘浅褐色的眼睛眨了眨,扫了几下便放下扫帚,慢慢往回走。
陶惜年仰头去看主殿中的元始天尊像,点了几支香,默念一阵,也往回走。忽觉腹中饥饿,便朝厨房走去。
炉子上热着j-i汤和修缘的汤药,锅里热着米饭,旁边摆着两个清炒小菜,正冒着热气。
他想大约是阿柏刚刚做的,怕他饿着了。
他将饭菜端进房中,又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给修缘,道:“先喝药。”
修缘喝完了药,陶惜年伸手搭在他手腕上,修缘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却停住,任陶惜年握着。
陶惜年把了一阵不仅啧啧称奇。这人的身体也太好了些,昨夜受了重伤,今日竟好像并无大碍了,只是身体失血过多,有些虚弱之相。
兴许是阿柏的叶子和灵芝仙Cao起了作用吧。
陶惜年微微笑道:“你的身体好得很快,坐下吃饭吧,这几日大雪封山,只有萝卜和窖藏的白菜,招呼不周了。”
“陶道长,多谢。”
陶惜年用j-i汤泡饭,吃了两口,见修缘只吃素,问道:“修缘,北僧也不食r_ou_吗?梁帝几年前颁了《断酒r_ou_*文》,南僧是不能食r_ou_了。我还以为北僧并无此忌。”
修缘抬头看了一眼锅里的j-ir_ou_,似乎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陶惜年懂了,他只是不想跟自己抢食罢了。于是乎笑嘻嘻地往他碗里扔了一只j-i腿。修缘也不说话,继续沉默地吃饭。
尽管修缘不怎么说话,陶惜年的心情依旧相当愉悦。自从年前半月下山采买后,他就再也没下过山,平日里也是一两个月才下山一次。如今大雪封山,又该有好几日无法下山,修缘是这段时日他唯一能接触到的正常人类了。他话虽少,但长得好看人又勤快,还是很不错的,比阿柏赏心悦目多了。
仿佛是感受到了陶惜年的嫌弃,炉子旁的坛子微微动了动。陶惜年一激灵,道:“对了,得给炉子添火了。”
他放下碗,笨手笨脚地刨了几下火,生硬地往里面扔了几截碳,一看就是个四体不勤的模样。
刚巧扔下去的几截碳里,有一个烟头子,呛人的烟味立马冒了出来。陶惜年咳嗽几声,学着阿柏平日里的样子俯身去吹,力道太大了些,没把火吹起来,反而弄了一脸的灰。真是太久没干活了,火都吹不起来。
他闭着眼睛咳嗽,背后伸出一双有力的手,将他往后带了一步。
“我来吧。” 修缘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说罢俯身摆弄几下,轻轻吹了几口气,火腾的一下便起来了。
陶惜年用巾帕擦了擦被熏出来的眼泪,尴尬地笑了几声,说:“修缘,你真能干。”
修缘解决了炭火,将二人的碗筷收了。陶惜年跟着过去看,他果然又开始洗碗了,那娴熟的动作,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修缘,碗放着我来洗吧,你是客人。”
“无妨。”
陶惜年也不会洗碗,这么冷的天,他是不可能去洗碗的。既然修缘要洗,就让他去吧。
他回到屋内,踢了一脚炉边的坛子,说:“快点起来,跟我去师父房中打扫打扫。”
阿柏瞬间从坛子里跳了出来,抖了抖叶子,是个精神抖擞的模样。
“你还想让他长住啊?”
“嘘,给我小声点!大雪封山他又受了伤,至少得住个三五日。”
阿柏的绿豆眼向窗外望去,一边哼哼一边说:“我看啊……他好的差不多了,还能洗衣服扫地做饭呢,今天就能下山了吧。”
“闭嘴,赶紧去!”
阿柏闷闷不乐地从窗户跳了出去,迅速打开青云道长的房门。自从青云道长尸解而去后,这里已经空置了两年,地上落满了灰尘。
陶惜年拿了扫帚跟过来,刚扫了两下就被灰尘给呛到了。阿柏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背,说:“给我给我,真是个金贵的命,你去把桌上的灰尘擦一擦,抹布在那里。”
陶惜年擦着桌上的灰尘,看到房间里师父的挂像,有几分感慨。师父尸解而去已经两年,他来这青龙山也有六年了。
六年间,他跟金陵城里的狐朋狗友们差不多断了干净,即使下山碰见,也不过点头问好而已,只有庾远道还偶尔上山探望。除此之外,就只有阿柏了。
他想修个地仙,修成了可以在红尘里来来去去,享受荣华,但他这天煞孤星的命,就算修成了也还是孤身一人。难不成真要和妖怪去双修?
想着想着,手里的动作就慢了,也没注意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阿柏的耳朵很尖,知道是那和尚来了,立马在墙角处缩成一团,仿佛是年久失修墙角长Cao的模样。
修缘进来的时候,陶惜年正慢慢地擦着桌子,扫帚倒在一旁,活只干了一半。他瞧见墙边长了一丛Cao,只道房间许久不住,也没多想,上前两步,一手将那株Cao给拽了出来。
“疼疼疼疼……夭寿啦夭寿啦,根都露出来了,快放手,下流!下流!”
阿柏从修缘手里挣脱出来,顾不上掉的几片叶子,连忙顺了顺身上的叶子将根须遮住,骂骂咧咧道:“无耻!无耻!太下流啦!……”
陶惜年吓了一跳,去看修缘,只见他青着一张脸,是个很震惊的模样。
“妖怪?”
陶惜年连忙将阿柏搂了过来,解释说:“他是我朋友,名叫阿柏,是个好妖怪,你不要见怪,哈哈哈哈……”
修缘震惊了半晌,道:“无事,是我见识太少。此处是道观,有精怪一类也不稀奇。”
陶惜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把人给吓着。阿柏就生气了:“大和尚,你那么勤快作甚!多手多脚……害我露底……”
陶惜年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你那几根须有什么好看的!没事儿就快点帮忙干活。”
阿柏委委屈屈地跳下地,背对着二人,开始扫地。修缘道歉说:“阿柏小兄弟,对不住,初来乍到,惊扰你了……”
阿柏“哼”了一声,不理他。陶惜年轻轻踹了他一脚,说:“越来越放肆无礼了。”
修缘拿了陶惜年的抹布去擦床。陶惜年在一旁看着二人,无事可做,便拿了个坐垫坐在刚擦好的矮桌旁,吃起了花生。待到桌上堆了一堆花生壳,才猛然道:“修缘,我去给你找身厚衣裳。”
他翻箱倒柜地找了近半个时辰,终于找到那件做大了的夹襦和一件旧时不穿的厚斗篷,又翻出一件新的亵衣,再过去时,房间早已打扫好了。
阿柏正在给床铺被子,修缘则将房内的家什都擦了个遍。陶惜年将衣服递给他,他道了声谢,将那件斗篷穿在身上。
陶惜年嘴角抽了抽,心道你还是会觉得冷的是吧。这头倔驴早上还扫了雪洗了衣裳,多冷啊,他才不会自己找罪受。
作者有话要说: 两裆在汉时是女x_ing装束,且是内穿的,到魏晋时则男女都能穿,成为一种便服,大家感兴趣可以搜一下图片,款式还挺好看的。
《断酒r_ou_*文》是梁武帝萧衍写的,成文时间是公元511年。当时佛教传入中国还不算太久,饮食上没有那么严格,僧人也吃r_ou_的。佛教里有三净r_ou_、五净r_ou_、九净r_ou_等说法,大概就是说修行者没看到动物被杀,没听见动物被杀时的声音,或者那动物不是为他而杀,以及动物自然死亡、被别的动物杀死等情况下,r_ou_是可以吃的。
所以在梁武帝之前,吃r_ou_与不吃,出家人可以自行选择,没有明文规定出家人不能食r_ou_。
萧衍是个相当虔诚的佛教徒,他根据佛经《梵纲经》中“不得食一切众生r_ou_,食r_ou_得无量罪”,“不得食五辛:大蒜、葱、韭、薤、兴渠”,等规矩要求僧人,并且全国实行。
修缘是北边魏国人,当时梁武帝的政策也才颁布几年,对北边应该没那么大影响……
☆、第005章 胡僧(四)
待到一切收拾妥帖,两人一妖在房中围着炉子坐下。阿柏丧着个脸,修缘没什么表情,但陶惜年的心情相当愉悦。
今日称得上道观里最热闹的时候,仅次于庾远道上山。庾远道每次上山,总是坐坐就走,山里没什么玩乐,他也不好强行挽留。
而修缘呢,至少得住个三五天吧。他不问,修缘不说,不说也好,不想说就不说。
陶惜年原是个爱热闹的个x_ing,无奈上山后无人交谈,生生将一肚子话憋在心里。跟阿柏是没什么说的,他觉着阿柏是株药Cao,虽然懂人话,但不识几个字,也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好聊的。
但修缘不同啊。修缘就算没读书,至少读过经,又是从北边来的,再怎么说也能跟他聊聊北边的趣闻吧。这样一想,陶惜年就乐得不行,几乎就要犯了话痨。
转念一想,修缘话少,是个不喜欢说话的闷葫芦,问的太多惹人烦就不妙了。因此他连忙压下一肚子话。想了半晌,才起了话头。
“修缘师父,今年贵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