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明尘和尚怀抱着钵盂,正儿八经地想要找云润生化缘。
云润生无语:“进来吧,容映,给他们安排三间房,让御厨做些好吃的素斋。”
“两间就行,我和师弟在一起便可。”
“行。”
一入座,叶琼羽便似疲劳地软下肩膀,朝云润生诉苦道:“越是靠近边境,死灵真是多,怪不得老百姓最怕战乱。这一路真是辛苦明尘大师了,我便是只给他跑腿打下手也觉得极累。幸好没有了邪修那等存在,心里头压力小许多。”
云润生没接话,战乱当然苦,这场战争是吴东国掀起的,如今少年天子同样以战争的方式去结束,造下的杀孽不可避免。
素斋很快端上来,明尘大师吃饭不快不慢,但闷声不吭便能吃掉半桌子,云润生默默作陪。
忽而,门口一道虚影闪过,云润生疑惑地看向暗处:“宋姑娘,若有事可直接进来。”
门外,宋姑娘的魂魄忐忑不安的踏进来,柔柔一福身:“云道长……”
“宋姑娘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云润生好奇,宋玉儿摇摇头,眼神有些胆怯的扫向明尘和尚,小声道:“道长,我想请这位大师帮我超度,可以吗?”
“超度?”云润生惊讶:“你一个人”
宋玉儿点点头:“嗯,我心愿已了,再留下来已不合适,进进出出总要麻烦云道长的庇护,一直以来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云道长,请受玉儿一拜。”说完,宋玉儿便匐地拜谢。
云润生扬手,虚虚抬起她:“宋姑娘不需如此。”
宋玉儿微微一笑:“多谢云道长。”
“你要投胎,云六可知道?”云润生皱眉问出关键。
宋玉儿摇摇头,浅笑道:“说与不说其实不重要,我是宋家女,他是云家郎。纵然我们从前有婚约,但退婚亦是事实。我如今了无牵挂,云大哥也活着,我心里头的愧疚一空,执念便散了。”
“便是云六郎和云老爷如今怕也和我差不多,只怕他们将云大哥送回家中,父子两边要往生投胎去。我无牵无挂,回不回家乡亦是无所谓,正好明尘大师在此,倒不如就此割舍。”
宋玉儿说着颇是开心:“如明尘大师这等高僧,别的寺庙可求不得呢。听说如果能被得道高僧超度,下辈子能投个福胎,我……”宋玉儿顿了顿,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想投胎成什么,反正,并不想做人。生而为人并不痛快,她一生没做一件坏事,没害过人,没骂过谁,恪守自己,与人为善。却还是逃不了罪恶和愧疚的负担,只怪人心太复杂。
“阿弥陀佛。”明尘大师放下碗筷,起身道:“女施主,下辈子投胎好歹与高僧无关,只与个人福德和气运天道有关。天要你做人,你便是人,天要你做狗,你就是狗。女施主并无业报,想必下辈子可以投个好人家。”
明尘大师上前进步,“女施主,外面请,贫僧这便为你超度。”
宋玉儿一喜:“多谢大师!”
云润生欲言又止,宋玉儿要投胎,云六该如何?但这真不是他能管的事,他便是敲破云六的脑袋,云六不作为,结果还是一样。
摇摇头,云润生跟了出去。
恰在这时,马蹄声由远而近,云润生莞尔一笑,眨眼间,一身猩红披风的少年便飞驰而来。
“回来了。”
少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院子里,“速战速决,趁着天没黑就回来了。”说罢凑到云润生耳边悄悄嬉笑:“想不想我?”
“怕是你想我了吧。”云润生直言。
“想想想,今r.ì特别想你。”少年直言直语。
“哈哈哈……”
少年瞅着院子里的明尘大师和宋玉儿,不由好奇:“这是做什么?”
“宋姑娘准备往生。”
“咦……”少年惊讶:“宋姑娘!”他大步走向宋玉儿:“你就这样投胎?”
“陛、陛下……”对着天子,宋玉儿很不自在,小声道:“玉儿心愿已了,这便决定往生去……”
“了了什么!”少年气怒:“你的六郎怎么办?”
“……他……”宋玉儿黯然:“他是他。”
少年抱头哀嚎,他很生气,很失落,莫名其妙地恨其不争。他就是想要送玉儿和云六郎能终成眷属,但也知道姻缘不能强求,即便他是天子,他也没打算c-h-ā手阻止。
宋玉儿吸口气,对明尘大师微微一笑:“大师,请吧。多谢大师,多谢大家,玉儿拜别。”回想她短暂的一生,虽然有不如意,但死后的经历反而比前十几年都惊心动魄,她走的地方很多,见识了和家乡不一样的风景,足矣。
少年天子死死揪着云润生的胳膊,眼红红的盯着宋玉儿。云润生哭笑不得,他想告诉少年,他是他,他不是云六。宋玉儿是宋玉儿,不是宋毓秀。
何况,哪怕是那个平凡的云六,也不会永远的循规蹈矩,人,总会有在意的事,总会有即使豁出框框也要去抓住的人。
“玉儿!”
云六仓惶而来。
那一声吼,何止震动了宋玉儿的心。
宋玉儿看着为她而来的男子,笑出了眼泪。
“玉儿,要走我们一起走,我陪着你。”
惊魂未定的云六拉着宋玉儿的手,前所未有地坚定。这辈子,玉儿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他们本该是夫妻,却终究分道扬镳。死后重逢,依然互相期许,何尝不是天定缘分。世间姻缘千千万,错过便会永远的错过。下辈子,下下辈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谁都无法把握。
何不如,手牵着手,把握眼前人,走完此生最后的一程。
“六郎……”宋玉儿眼中含泪,感慨万千。她本来放弃了,本来说服了自己,未想到,临了却是如此。一个人走,在那黄泉路上,大概真的会很寂寞,有个人陪,应该更好吧,有个人在身边,去那y-in间地府肯定不怕冷,有他在,见到阎王爷她也不会怕。
云六释然,看向云润生道:“云道长,我要走了,你我之间不需多说,我……”
千言万语在一躬。
云润生上前,两人对视,微微一笑。
云润生伸出手,和云六轻轻一个拥抱。
“多谢。”
二人异口同声。
两人同时放手。
云六转身走到宋玉儿身旁,悄悄的握住宋玉儿的手,“对不起,一直我都陪着我爹,最后一次,我陪着你。”父亲身边有大哥,有云家所有人。可他的玉儿,身边只剩下自己。
云润生心中五味杂陈,和身旁的少年紧紧相握,忽而两人一僵,同时看向身后。
云老爷和云锦荣缓缓过来,宋玉儿顿时浑身僵硬,好在云六意志坚定,眼神并无动摇。
“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走,连招呼都不和我打?”云老爷叹气。
“爹,我和玉儿一起走,您保重。大哥,好好照顾姨娘。”
“六弟你……哎。”云锦荣很伤感,却知生死有别,弟弟往生投胎是迟早的事,能与心爱的女子一起,更是最好的选择。
云老爷摇摇头,看向宋玉儿:“你们,拜堂后再走不迟,可行?”
“爹!”云六大喜。
宋玉儿亦是吃惊。
云润生和黄粱对视一眼,都松口气。
云老爷点头:“宋姑娘,你若是愿意,伯伯希望你和老六结亲。你们两个苦命孩子,本该是夫妻,造化弄人。”
“我……我愿意!”
“朕给你们主婚!”少年霎时甩开云润生的手,跳上前去乐颠颠的宣布。
“谢主隆恩!”
两个已死的灵魂,只能结成y-in婚。
云润生出钱,以云锦荣的名字在当地买了一栋私宅,如此,云六便可以主人的身份在自己成亲。
少年天子出钱,以自己的身份,为宋玉儿买了一栋宅子,身份上,宋玉儿成了他民间的义姐。
刚巧,绵州城还有许多没来得及超度的灵魂,天子一声令下,所有的亡魂都在十一月二十这夜子时奔赴宋家和云家,一边人为接亲,一边人为送嫁。
云润生烧了许多成亲该用的物品,天子更是安排人手为宋玉儿做了最好看的嫁衣,自己亲手缝了盖头,最后烧给宋玉儿穿上。
这一场婚礼办得悄无声息,亦是热闹非凡。苦闷的亡魂为这一对新人欢呼鼓舞,大庆天子亲自主婚,云润生和云老爷亦是坐在主位上。
一身红色新郎服的云六ch.un风满面志得意满,牵着他的新娘一步步迈入高堂。
云锦荣高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盖头下,宋玉儿喜极而泣,云六与她双手紧握,看向自己的家人,朋友,还有庆国至高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