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衍的笑在火光一明一暗的映照下显得十分邪魅,“像以前那样,把人抓起来……一样一样地用刑,大理寺单是刑法就有十七八种,还有什么不招的呢?”
谢殷僵直了身体,后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先前还不觉得什么,此时听着风呼啦呼啦吹着门扇,像鬼哭狼嚎一样,再联想一下如果全村的人都是假的,说不定随时就能跳出来把他们包圆,脸色越发苍白。
偏偏不知道有什么恶趣味的褚衍还不放过他,鬼气森森地在旁边生动描述着这原主对人动过的刑罚,鲜血淋漓惨叫连连就跟他亲眼所见似的,谢殷心里越来越崩溃。
直到……他一巴掌杵在了昭王脸上。堵住了他的嘴。
刚进来换班的两个近卫悄无声息别开了脸。
谢殷重生之前和那几个员外公子打闹时都很随便,都是十来岁j-i飞狗跳的年纪,一言不合动手动脚也经常有。
但是当他拿开手发现那张鼻尖被拍红的脸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而是堂堂亲王时,谢殷很想转过身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是他再怎么催眠自己也无法忽视褚衍疑似冒着凶光的眼神,谢殷默默把自己往被子里团了团,捂着嘴小小声打了个呵欠,嘴里喃喃道“好困,这么冷得早点睡”,意图装作没事人一样准备往远处滚滚。
然而他转移话题未遂,那只犯罪的爪子就被抓着了,他缩了缩脖子,就看到昭王殿下嘴角的笑看起来十分不真诚,语气听起来跟指甲刮过板子一样瘆人,“二弟有没有听说过荆轲刺秦王的故事?”
谢殷不知何意,愣楞点了点头,“小时候听过……”
忽然察觉到箍着自己手腕带手指在缓缓摩挲着,带着一点不名的意味。谢殷都能听到自己的j-i皮疙瘩一颗颗跳起来的声音。
“荆轲赞美人手如玉,太子丹便断美人手盛在玉盘里送与荆轲。”褚衍垂眼看着白皙手腕上被压出来的红痕,突然抬头看着谢殷笑了,笑容里还透着一丝兴致勃勃,“孤一直想看看美人手装在玉盘里是什么样子,卿弟,你说呢?”
谢殷瞬间石化了,他十分不敢确定褚衍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恍恍惚惚中好像还听见了兵刃出鞘的声音,心脏被一根弦吊住,眼看那弦越拉越细……吓得打了个嗝。谢殷的脸一下子蹿红了。
耳边突然传来的笑声把他拉回了神,谢殷后知后觉地发现手已经被松开了,对方还十分开心,这好像是第一次,褚衍嘴边的笑看起来再也不是y-in笑、冷笑、似笑非笑,他笑得后仰着身子,火光跳动中,挺直的鼻梁被分出明与暗的轮廓线,眼睛里好像闪动着一簇簇顽皮的光。
顾凛本来在旁边提着一颗心怕昭王殿下真要砍了谢侯爷的手,在旁边惴惴地准备找个时机劝解一番,他倒不是为谢殷着想,主要是这紧要关头多一个惨叫连连的谢大人实在很麻烦。要砍不如回京砍。
然而他在旁边用余光盯了半天,没见着褚衍拿剑,却越来越感觉气氛十分奇怪,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于是在看到常年以长得好还又冷又酷在官家千金圈里荣誉当选为最理想夫君的昭王殿下,此时居然连眼睛都在笑,顾统领又重新刷新了一遍自己的认知。
第13章 13
虽然村中十分寂静平和,但祠堂实在和王府侯府有差距,第二日天刚微亮,众人就醒了。
谢殷晨起时还有点眩晕,小六子已经见惯,伺候他洗漱之后便烧了水递给他,谢殷喝下去才发现甜滋滋的。
走出祠堂,外面白雪皑皑,倒是已经放晴了。四周的黑色山壁凝不住雪,唯有山顶几丛树枝上覆盖积雪。
江南不常有这么冷酷的严冬,水面结了一层冰,不薄不厚,却十分碍事。打渔人没法在江上行船用网捕鱼,又恐冰裂,只能在岸边砸冰钓鱼。一日所得极少,能勉强够吃便已是天恩,再没有能售卖的。
谢殷伸着懒腰出门时便看见有三三两两的村民系着斗笠拿着自己用树桠做的钓竿往村外走,偶尔低声交头接耳说几句话,隔远了也听不清。
谢殷问了几个从祠堂经过的村民,原来他们赖以生存的覆鱼江就在附近,若是昨日一行人没有进村,沿着石堆中的窄路继续走便能到达那条江。
关于这个名字谢殷曾在看地图的时候问过,因为这条河某些河段的漩涡多到连常年在水里生活的鱼也可能被卷进去,所以称为覆鱼江。
谢殷抱着袖炉站在祠堂前面跺着脚,见村长杜山远远过来,突然想起什么,好奇道:“你们村里怎么不养狗啊?”
杜山道,“人都吃不上饭,谁还捡狗喂?”
谢殷皱了皱眉,没接话。
杜山拿了块竹片,把腿踩在枯木桩上,用竹片刮鞋底上的泥巴,问道:“听杜灵说几位是来卖炭的?我们这儿缺得很,人都冷死好几个了。可惜这里人都穷,没人买得起你们的炭。”
谢殷还未答话,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果真如此?人命关天,不是听说朝廷拨了赈灾银两,为何还会冻死人?”
谢殷回头看去,褚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眉头微微蹙着,神色中显出一股忧虑。
杜山喃喃道,“朝廷?”像听到什么可笑的事似的冷笑了一声。
褚衍叹了口气,道,“我与家弟虽是出来做生意,但并不是唯利是图之人。听说江南鱼米之乡,来年春至,贵村可用鲜鱼抵炭。”
谢殷眼睛瞬间一亮,目光灼灼地看向褚衍。
果然,杜山并未立即应下,他放下脚拍了拍旧棉袄,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怀疑,“两位贵人从北边过来,来年我们用活鱼抵债,路这么远,运到北方去都死得差不多了。莫非贵人做了赔本生意也无妨?”
褚衍笑道,“不瞒杜大哥,我们家中生意繁杂,早有意愿拓展到江南。此行虽是做炭火生意,其实也是想来南方亲自察看是否有经营的余地。我有意在江南经营酒楼,看中了淮州。淮州离此地不算遥远,小船船运半日便可到淮州码头。这桩生意不光是为了帮你们,其实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头一两年总要做好被本地酒楼断了货源欺压的打算。”
谢殷连忙附和,“对呀,我和我哥本来也想找几个打渔的卖菜的,开酒楼每天鱼米肉都断不得,若你觉得占便宜了,便给我们少算点!”
褚衍禁不住笑了,摸了摸谢殷的头,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场景。
杜山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转了转,答应了。
两方一说定,褚衍便让人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出村,去他们停放马车的地方。来时为了伪装齐全,马车后面装着几箱谈生意时用于展示的木炭,正好作为定金。
·
褚衍的说法无可指摘,杜山招来村民们商议后还是同意了。只是谢殷偷偷瞄了瞄他们的神情,本应该是被人雪中送炭发自内心的喜悦或者担心来年还不上债的忐忑,那些“村民”看起来却更像是骑虎难下。
谢殷心里乐开了花……嗯,果然不对劲。
这份别扭在褚衍拿出拟好的契约,要求每家的当家人必须按下手印之时达到了顶点。
散漫的村民们忽然抬起头盯着褚衍,神情疑惑不定。杜山也微微眯着眼睛。
褚衍笑道,“诸位莫嫌麻烦,生意人一向是要守契,双方都需按下手印,以免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也有公正的凭据。”
村民们并没人说话。
褚衍让人把两份契约放到桌子上,旁边开了一封红色的印泥,自己先上去在“慕远”的名字旁边按下一枚指印,谢殷跟着也按了一下。然后就站到一边,微笑着注视着村民,也不催促。
半晌没人动弹,褚衍疑道,“诸位不是已经同意了?可是……有什么问题,不能定契?”
谢殷摸着下巴,“对呀,有什么问题提出来我们再商量商量?”
两人一唱一和,最终杜山第一个走上前来按下手印,有他做开端,村中的青壮年纷纷走上前按下手印。
从昨晚进村之后,谢殷就没见过村里有小孩子。女人和老人倒是有一些,都似乎害怕生人,隔着门窗看见一眼就飞快避开了。
收好了契约,谢殷便问杜山杜灵是不是在家里,劳烦她给他们带了路,要给她家送一些额外谢礼。杜山的脸色虽不好,最终还是让杜灵二叔带着人去杜灵家。
杜二叔领着谢殷和褚衍走到村西头的一间单独的茅Cao屋,房门紧闭,门前有两个四五十岁的妇女在聊天。见生人过来,急急忙忙就避开了。杜二叔锤了锤木门,大声道,“他们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