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立行一直在寻一个机会对付贾庆生。在得知他有个儿子后,闵立行终于知道自己可以在哪处得胜。贾庆生越疼他那个宝贝儿子,他就越要折磨他,贾庆生什么都不怕,却有个胆小儿子,一生没见过什么风浪,怕只要给他吃点苦头,爹都不认的。闵立行一想到在这点,就忍不住兴奋,这次交锋他不想大获全胜怕也难。
闵立行交代了人去办事,这事极为机密,闵立行只告诉了一个管事。管事晚上回来报告,说事情已经办妥了。闵立行问,办事的人可靠吗?管事的说,极可靠,已经答应下马上办,不过两三天,立刻有消息的。闵立行点点头。管事又问,可要立刻把人抓来。闵立行摇摇头说,再等等吧,他要看事情是否真办妥了,人再抓来也不迟,他父亲也是想看到那样场面的。管事的答应着去了。闵立行又给贾家写了封信,说想登门拜访,最近当铺得了批不错的珠宝,想谋贾庆生估个价。
贾庆生从送信的手里接过那封信,就知道事情不同寻常。知道闵立行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拜访,为珠宝估价不过一个幌子,探听虚实才是真的,只是不知道闵立行这次探听的又是什么,至于亲自造访。贾庆生正拿着信在寻思,贾府管家周七急急忙忙跑进来了,老爷,不好了,少爷出事了。贾庆生心下一惊,像是知道了什么,又不知道,忙站起来,问周七,怎么回事。周七像不敢说,又像不知怎么开口,叹了一声,说道,老爷还是老奴我走一趟吧,少爷在房里。贾庆生跟着周七进了长孝的房,发现长孝正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因为看不见脸,身上却瑟瑟发抖。贾庆生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孝儿又发癫了?周七没敢说话,一直服侍长孝的侍女也恐惧地站在一侧,不发一语。贾庆生顿时遍体生寒,像什么噩耗,没人敢告诉他,要等他自己去发现。贾庆生朝前迈了一步,翻过了长孝身子,发现长孝正睁着一双惊恐的双眼瞪着他,脸瘦,面色蜡黄,眼却睁得极大。贾庆生啊的一声叫,缩回手,看着一直伴在身边长大的十八岁的儿子,像不认识。他这是……这是……贾庆生终没把那句话说出口,周七在一旁,已含了泪,少爷……少爷这是染上烟瘾了。贾庆生呆立片刻,扑通一下坐倒在床上,像是天都塌下来,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周七忙服侍贾庆生回房上了床。贾庆生慢慢转醒过来,突然想起闵立行下午送来的那封信,手颤颤巍巍抖着,要周七到书房把那封信拿过来。周七跑过去拿了,回来交到贾庆生手里,贾庆生又细看了一遍,看到落款处,闵立行用隽秀的字体写着,顺祝贾府贵公子安康。原本觉得没什么,现在看来,像是什么都明白了,贾庆生猛得撕了那封信,又连咳嗽几声,吓得周七忙问,这是怎么了,信有问题吗?贾庆生知道不可张扬,叫周七拿这些碎片去烧了,别的也不再说。
周七照吩咐做后,又听见下人有人闹起来。出去问明了才知道,是长孝房里一些丫头说不想在长孝屋里再做了,都争着要出来。周七骂了一通,小丫头哭着说,少爷烟瘾犯了,死命地打她们,说她们不给他烟抽。周七浑浑噩噩,正不知道怎么办,贾庆生这时候下了床,走出屋外来。本来还吵吵嚷嚷的几个小丫头,一下子安静下来,脸也不敢抬,就怕他们一向以威严著称的老爷真生了气。贾庆生看着纷纷低下头的小丫头在他面前站成了一排,叹了一声,说,你们就不要进去了,周七,你让阿生阿发他们过来,同我一起去长孝的房。周七答应着去叫人,回来贾长孝带领着一起往长孝房中去。
贾庆生知道发了烟瘾的人是什么个样子的。他在刚开没多久的戒烟馆里看过,那些骨瘦如柴的人们,在痛不欲生的时候,还伸着一只蜡黄的手,问身边的人讨烟。他想象着如今自己的儿子也变成这样,悔恨和痛苦一同涌上心头,这儿子他原本就不该生,首先克死了他母亲,怕连他自己也要被他克死。
贾庆生推开房门,长孝正蹲在墙角,听见有人进来,猛地一回头,眼睛变得比刚才有神,却充满了各种欲望,嗜血般的红,淹得整个面部,也火烧起来红得恐怖。他站起来,不认识他父亲一般,也不像往常害怕面前这个人,伸出双手,狠狠掐住了贾庆生的脖子,嘴里还一边吼着,烟,给我烟。贾庆生感到心口猛烈一阵痛,可还是伸出双手,啪的一声,狠狠地打了长孝一下,这是自他母亲死后,多少年第一次打他了。长孝被打的倒退了一步,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微抽搐,像根本没感觉到疼痛,依然凶狠得望着他父亲。贾庆生让阿生阿发过去,拿绳绑住他,免得他再生出祸端,烟瘾绝对要戒的,就是死了,埋了,也要戒掉。
阿生阿发拿了早准备好的绳子,刚要过去,长孝突然一声吼,推开生发两人,朝着门口就跑。贾庆生正站在门口,一把拉住了他。长孝拼命地挣扎,贾庆生被他生生拖到了房门外。生发两人也是吃了一惊,连声叫了几个少爷,才反应过来跑去帮他家老爷一把。长孝见又来人抓他了,力量便变得更加生猛。待来人还没来得及走近,像被逼急了,一下子把贾庆生推倒在地,没立即就跑,而是看定了他父亲,像在做某种痛苦的决定,目光突然一下子变得清明,望着他父亲说道,爹,长孝这辈子对不起你,你就当没生过我吧。贾庆生不知为何,突然落下泪,待阿生阿发两人跑过来扶起他,长孝已不知跑去何处了。
贾庆生出动了贾府上上下下五十多个男丁在贾府内外找长孝。夜半时,在贾府外后面的巷道口找到,人早晕了过去。男丁们把他带回,据说在找人时,还碰到另外一群人,也在贾府附近周围转。领头的周七问他们,是为什么,他们说因为家中小姐的一只猫丢失了,所以出府来寻找。这事报告给贾庆生听,贾庆生联想到那封信,知道事发蹊跷,于是通知了周七,告诉他要严密封锁少爷染上鸦片的消息,如若有一人说出去,必打断他的腿。周七听命,下去说与了众人知道,下人们纷纷答应了。
贾庆生又叫来周七,问了长孝到底如何染上烟瘾的。周七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前几日,少爷总说没精神,胃口也不好,本以为只是因为长期闷在府里,精神不济的缘故,却没想到少爷突然有一天说想抽大烟,下人们都以为少爷是在拿他们开玩笑,没过几日,少爷突然精神好了,却日渐消瘦,也不知为什么,到昨日,少爷烟瘾又犯了,才再不敢隐瞒,报告了老爷知道。贾庆生一直在静静听着,又问周七,最近府里可出现什么可疑的人吗?周七想了半日,没想出来,答道没有。贾庆生又让周七这几日加强防守,非府里的人不许放进来,下人们也要多管教一些。周七一一答应了。贾庆生又问周七,现在长孝关在哪里。周七说,长孝的房间不牢固,所以暂且安置在柴房,虽简陋些,但水食物都准备好了的。贾庆生问完话,让周七出去了。
夜里没合眼多久,心上总是被长孝的事扰着,半夜起来,反复思量了很久,终放心不下,像被驱使着,去柴房看了长孝。轻轻打开门,长孝正窝在一处,身子蜷缩着,也不知是晕迷了,还是在熟睡,童稚的脸至少还算平静。贾庆生捡了一块地方,坐下来,看见放在地上的饭菜不知何故,全洒在地上,而长孝的青布靴上则沾了些米粒和菜叶。贾庆生叹了一声,看着长孝的脸,隐隐想哭,这孩子虽他没真正亲近过,但心坎里,却一直最疼爱,这种爱,怕连她母亲也不懂,何况长孝自己。贾庆生想起日间长孝挣扎着对他说,让他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吧,又是一阵辛酸,暗暗抹了泪,发现长孝动了动身体,像要醒的样子。贾庆生一阵心慌,连忙起了身,快步走了出去,掩好了房门。在门口听了半刻,没什么动静,才缓缓走了。
贾庆生还是一晚上没睡,直到天快亮时,才微眯了下眼,管家周七突然匆匆忙忙跑来敲门。贾庆生有些怨气,让周七进了来。周七神色慌张,三步并作两步,一边走一边说,不好了老爷,少爷不见了。贾庆生大惊。
同周七一起又去了柴房,空荡荡一片,只剩下几个破盆破碗躺在地上,什么人影也没有。贾庆生向周七吼道,还站着干吗,快去找啊。这时候,又有人来报,闵立行来了,人正在堂上。贾庆生听了,晃了两晃,幸亏有站在一旁的周七扶住,才不致跌倒。贾庆生略定了定神,向周七吩咐道,已不用派人去找了,他已知道人在何处,说完就转身走了。周七一个人站在原处,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闵立行坐在堂上,已续了第二杯茶。贾庆生走进来,虽强打起精神,但仍掩饰不了面部的苍白。闵立行见贾庆生进来,已站起身,迎接他,面上还露出笑,仿佛无害,却多少觉得刺目。贾庆生知道,这里面藏了多少y-in谋诡计在里面,甚至是杀人的手段。
贾庆生迎着闵立行伸过来的手,相互握住,各自寒暄道了平安,闵立行又问道贾庆生最近生意状况,贾庆生说,一切安好,谁知闵立行末后竟又补了一句,问贾庆生令郎的情况。贾庆生身体一僵,握着闵立行的手也不由颤抖起来,但还是强自镇定住,分开了,笑着答道,谢闵老板关心,小儿很好。
闵立行心里笑了一下,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但好戏还在后头,他倒要看看贾庆生能演到何时。双方就珠宝的事又商议了下,贾庆生明显心思不在这上头,幸好有一旁周七周应,才没致露馅。闵立行又拿来珠宝,金光闪闪的金器和玲珑剔透的玉器都有,且均是上承之品。贾庆生边暗中估算这些东西的价格,边估量着闵立行究竟有多大势力。正想着,贾庆生手里拿了一只玉镯子在看,这时候闵立行走过来突然拍了贾庆生一下,贾庆生原本就没把心思放在那上面,手一抖,玉镯子掉下来,砸了个粉碎。大堂里安静得一根针掉下都听的见,闵立行先笑起来,拍了拍已不再年轻的贾庆生道,贾老爷不用介意,不过一个玉镯子而已,就当我送给贾老爷的,贾老爷不喜欢,把它砸了。贾庆生面色难看,知道闵立行这么做,无非是先给他颜色看看,先来个玉石俱焚,再来怕就是你死我活了。贾庆生也强颜欢笑,这时候有闵家的家丁来报,说府里有重要客人来了,叫闵立行快回去。闵立行大笑了三声,显得相当愉悦,且连忙向贾庆生告退,说以后再来访,还告诉贾庆生,这次来他府上的是他远方的一个外甥,最是乖巧温顺的,从小就听他爹的话,这次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到南京来玩,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打通了他父亲那关,并且保证会让他外甥玩到个尽心。
闵立行回到府中,管事向他报告,贾长孝已经被压去地牢了。闵立行连衣服都没换,直接跟着人去了。见到长孝时,长孝正缩在角落里,听见有人,呼地一下子从地上爬起,警觉地看着众人,看样子,神志仿佛已经清醒,烟瘾的劲头大概是过了。长孝的脸、胸口上都有伤,血痕一道道的,还有乌紫,像绽放的花。他看了遍众人,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语,但一直保持着一种警惕,特别是对为首的那人,一双眼睛更是紧紧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