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没吭声。他沉默了半天,忽然说道:“之前在日本宪兵队试图给我打□□的那个大兵,查到了吗?”
“没有。”周呈皱眉,“这个人是一个隐患。你的身份一定有所暴露,不然一个游手好闲的少爷,怎么会有人想要借着日本人的手除掉你。等织布任务完成我就向组织上打报告,送你去别的地方。”
方淮对男人的未来构想左耳进右耳出,手上的钢笔在纸上漫无规则地划拉了两下。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张铮被人弄死之前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帮助找出国党庇护的一个大汉j-ian的藏身所。他在上海滩潜伏不久,之前一直是协助上级,取得组织信任后,那是第一个独立完成的任务。如果说张铮哪里做的不仔细被盯上了,十之七八也是那次出的纰漏。
找出国党庇护汉j-ian的藏身所,直接危害到的是国党的利益。那么那个人,会不会是国党的特务?
“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方淮叹口气,把Cao纸团成一团扔进纸篓里,“感觉很多事情都有端倪,但总是少了点什么,串不起来,你容我再想想。”
男人的目光中揉入一丝温柔,他伸出手揉了揉方淮的脑袋,“不急,织布任务不是你一个人的,压力不要太大了。”
方淮忽然抬起头,看着男人,“我想你。”
周呈愣住了,这家伙永远都是这样直率,把一切本应该含蓄或是压抑隐藏的情绪直白地表达出来,坦坦荡荡,让人觉得珍贵的不像话。他伸出手想要摸摸方淮的脸,可是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了,叹了口气,“我不能在你这里待太久,进来二十分钟,已经是极限了。”
对面那双眼睛中刚刚蓄起的光又暗淡下去。方淮叹了口气,“我明白,你走吧。”
这一世太残酷,他和周呈不能建立任何外界看来的友好关系。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在心中默默相思。
男人似乎有些不舍,他站起身来又没动,纠结地看着方淮。方淮叹口气,终归是没有任x_ing的权利,针尖上的舞蹈,“张铮”是这样,他也是。他勉强笑了下,扯出挂在胸口的链子,“没事,有你送我的玩意陪我,老子也不至于那么寂寞空虚冷。”
周呈皱眉,“寂寞空虚……冷?”
方淮眯眼笑:“新词,没听过吧。”
“是没听过。”男人迟疑了一下,说道:“你少学点风月场上乱七八糟的话,有点正形。”
方淮笑着不说话,随手挑了个琴弦的款式,就让锤子把周呈和琴行的伙计送走了。
两天后,张家办了一场酒席,是张老爷子的白事。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方淮衬衫上别着一块黑布,冷着脸一桌一桌去走过场。左灵芝在他旁边陪着,看见的人都会感慨一句张铮好福气,找到了一个好姑娘。
请到的宾客太多,方淮挨桌走过一圈后已经有些喝多了,倒不至于酒醉,只是空着肚子喝下那些酒有些烧胃。他把酒杯放到自己的座位上,拉着左灵芝,“陪我出去吹吹风吧。”
“好。”左灵芝把自己织的围巾绕在方淮的脖子上,极尽温柔。
两人在酒楼外面的街道上站着,日本高级军官都来了,这条街戒严,没有行人。方淮眯眼望着长街的另一头,尽头往右一拐就是明锐琴行,周呈就在那里。左灵芝看他望着那个方向出神,低声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接下来?”
左灵芝嗯了一声,“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下一步干什么?是做做家里的产业,还是什么别的?”
方淮莫名觉得这个问题的问法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太好,于是便含糊不清地答道:“可能吧。不过我家的事也不用我来cao心,大哥会赚钱,二哥有人脉,我没什么野心,能终日这样游手好闲就很知足了。”
左灵芝莞尔,“游手好闲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就因该活在当下,未来飘渺,当下的快乐才是真的。”
这句话一整天都缭绕在方淮的脑海里。他能感觉到左灵芝只是随口和他聊天,但是这段对话似乎透露出来一丝不对劲。他在演艺圈里混了太多年了,一句话一个重音一个语助词的不对,他都能敏感地发现。
方淮折腾了一天,晚上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是左灵芝带着惋惜的目光。他回忆着白天的对话,仔细品味了好多遍,突然,一丝诡异的感觉划过心底,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问题的并不是那句活在当下的感慨,虽然那句话确实不符合左灵芝傻白甜的x_ing格,但没有真正暴露出什么马脚。真正出问题的是那个问题本身。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下一步干什么?”
最近上海滩只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大事是日军神秘特务被暗杀,另一件是张堂张老爷子中毒身亡。然而以张铮的身份视角,于他而言,也就只有张老爷子过世这一件大事。
或者说,那个问题的另一种问法其实是,“日军特务和张老爷子都死了,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那个向来聪明谨慎的女人,一直把自己的狐狸尾巴藏得很好,最近却莫名松懈了。她当然知道方淮不会把自己的秘密任务透露出来,但她也想通过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稍微推测一下,竟然胆敢直接这么问。
第66章 你是我的心16┃夜探
静谧午夜, 方淮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张家。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驾驶着这辆被蒙起车牌的车子, 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出城中心, 到了左灵芝的学校。
自从上次那事出了之后, 宪兵队的人再也不敢把大人物藏在学校里,是以这所学校恢复了往日冬假时应有的荒凉。方淮把车停得远, 一个人低头走过来, 隔着收发室的玻璃, 他看见门卫大爷睡得正香。
张铮是一个合格的特工, 不仅表现在搜集情报上,他的外勤能力同样优秀。方淮悄无声息地翻过学校的外墙, 落地几乎无声,完全没有惊扰到熟睡的门卫。他根据左灵芝带他逛校园时存留的记忆, 摸着黑往职工楼的方向摸过去。
职工楼的大门锁着,方淮顺着墙根挨个窗户去推, 给他走运,最角落里的窗户没有关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顺着窗子的缝隙进去轻轻一掰,就撬开了窗锁,顺利翻入楼内。
这座楼很老, 只有两层, 木质的楼梯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方淮放轻脚步, 用一把小小的手电照亮,一个门牌接一个门牌地找。
档案室。
方淮换了一根细细的铁丝, 伸进钥匙孔,顺利地敲开门锁,推门而入。
档案室里存放着所有学生的档案资料,巨大的资料柜塞得满满当当。方淮不敢开灯,就用手电筒照着,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看过去。左灵芝是今年毕业的,那么就应该是两年前入学。两年前的格子……
找到了!
方淮伸手过去拿花名册,却不料刚刚把那个硬皮的册子抽出一个角度,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极轻,但是逃不过张铮的耳朵。
冷汗一瞬间爬满了脊背,方淮想不出深更半夜会有谁来学校里偷j-i摸狗。他来不及细想,换乱之下四处张望,这屋子没有窗户,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就是办公桌下面,但也十分勉强,桌板和地面的缝隙很大,只要打开灯就能透过缝隙看见脚。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凭借直觉,这位不速之客就是冲着这个屋子来的。他咬咬牙,从腰间抽出匕首,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门后。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那个人发现了这个房间的门锁被撬,没有立刻进来。
方淮屏住呼吸,他听见静谧的走廊里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那是□□开保险的声音。
汗毛一根根立起来,手里攥着的匕首沾了s-hi滑的汗。两秒钟后,门锁缓缓旋动了,旋动到底,门忽然被打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说时迟那时快,张铮的特工本能已经远远超过了方淮的反应速度,他将手中的匕首朝着那人的脖颈c-h-a了过去,却不料来人比他更要敏捷,闪身躲过,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向里挫去,另一手持枪直接顶上了他的太阳x_u_e。
这人力气很大,方淮根本挣不过。然而黑暗之中,这身影却莫名熟悉。方淮手腕被挫,虽然没有痛感,但骨节受挤压的知觉让他忍不住低呼一声,下一秒,那股施加在手腕上的力度骤然撤去了。
男人惊讶地,“阿淮?”
方淮又喜又气,压低声音叫道:“手!你挫着老子手了!”
男人连忙松开手,把方淮的手放在自己两个手心里捧着,又吹又揉,心疼道:“我没想到会是你啊,还好你叫了一声,不然你这只手现在就废了。”
方淮止不住地翻白眼,他把手电筒重新打开放在桌上,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看着男人。周呈穿了一身黑色的皮夹克,枪别在腰间,也是一个夜行者。方淮忍不住皱眉,“你大晚上不好好睡觉,跑来学校档案室干什么?”
男人有些无奈地叹气,“你说呢?和你一样。”
“也来查左灵芝的初恋情人?”
“嗯。”
五分钟后,两个人终于从积着厚厚一层灰的肄业生档案中找到了杜子阳的那一份。方淮迫不及待地翻开那两张单薄的纸,上面记录着杜子阳的基本资料以及入学状况。在肄业注释那一栏里写着一行小字——“档案悬挂转移”。
方淮忍不住皱眉,“悬挂转移是什么?”
周呈思忖数秒,低声道:“如果是因为个人原因肄业,档案会很清楚地写明。悬挂的意思是学校不做处分,转移的意思是虽然这里有一份他的档案,但这里的只是一个副本,真正有效力的档案已经转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