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车声刺耳, 车子停下的时候距离那人的腿只有几厘米。花鑫气喘吁吁,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 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明晃晃的车灯映亮了两个人的脸。花鑫有些难以置信,缓缓地走了过去。惨白的灯光下, 温煦的头发花白,眉间多了一条深深的皱纹。
“你……”花鑫刚一开口,只觉得喉咙间干渴刺痛。
温煦关了手电光,看了车子一眼,沉声道:“把灯关了。”
花鑫忙折回关了车灯,如此一来,两个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一点惨淡的月光倾泻而下,借此,可以影影绰绰的辨认出对方的轮廓。花鑫有些急,出手抓住了温煦的双臂:“你回来多久了?为什么……”说到这里,脸色倏然一变。左手传来的是紧实肌肉和温暖的体温,右手却是冰冷而坚硬。
花鑫抓起温煦的右臂,在惨淡的月光下他看到了一条假肢。
“温煦!怎么么搞得?什么时候的事?”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上次回来还没这样,怎么……妈的,黎月夕骗我!”
花鑫的反应太快了,马上意识到黎月夕有事瞒着自己。但是,他惊慌也好,心疼也罢,在温煦看来都无关紧要。黑暗隐藏着温煦的表情,沙哑的声音却能穿透这黑暗,清晰地传达给花鑫。
温煦:“我们能回来的次数有限,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你最好冷静一点。”
“无关紧要?”花鑫急了,“你整条手臂都没了,这是无关紧要吗?”
“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
这一刻,花鑫竟然无言以对。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可不论是什么,他都不会让温煦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沧桑、孤独、像是一个走上绝路又要努力活下来的人。这不是他的温煦!
当心疼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存活下来——了解全部事实!
温煦像是知道花鑫在想什么,直言:“没时间了。现在马上给老副打电话,让他们去找白月和穆渊。你要去……”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花鑫突然抱了上去,他的拥抱非常用力,几乎让温煦在这一刻停止了呼吸。
温煦的心狠狠地挣扎了一下,猛地推开了花鑫。
花鑫太想将眼前的温煦抱进怀里,不管被他推开几次,他都想得浑身发疼。
“站住!”温煦低喝了一声,“你再上来,我马上就走。”
一听这话,花鑫再次伸出去的手卡在了半空中。
空气在黑暗中凝固,压抑的悲伤像是一条绳子,紧紧地勒着他们的脖子。
温煦别过脸,将无法掩饰的情绪隐藏在了黑暗里。花鑫怯步不前,生怕眼前的人下一秒就会凭空消失。温煦还是担心被他发现什么,整个人完全隐没到了最黑暗的角落中。
“温煦!”花鑫在情急之下大叫了一声。
温煦苦苦支撑着,忍耐着不去回应花鑫的呼唤。他必须克制自己,用所有的方法来阻止自己接近花鑫。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毁了唯一的反击机会。
“先把要紧的事说完。”黑暗中,温煦稳了稳情绪,沉声说道:“我会留给你提问的时间。”
花鑫的心里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解不开,堵得他浑身难受,气也不顺、心也不稳。可他知道,当务之急的是什么。
花鑫勉强镇定了下来,顺了口气:“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把白月和穆渊的地址发给老副,让他们尽快去救人。”温煦毫不迟疑地说,“我已经给你发了一封邮件,你现在就登录查收。”
花鑫记着那句“我会给你提问的时间”,故而手上动作很快,拿出新手机打开浏览器,登录邮箱。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输入地址,几乎耗光了他的耐心,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在邮件里写了什么?”
“行动步骤。”温煦说,“我要你去医疗所接周谷城,带着他赶到我老家。等老副他们到了,你让周谷城带着你们去找真正发现能量核的地方。”
温煦的话音刚落,花鑫已经进入邮箱,看到了新邮件。他不解地问道:“周谷城怎么会知道?”
温煦朝着他的手机昂了昂下巴,让他自己看。
花鑫点开邮件,就见里面讲1、2、3……都写得清清楚楚。最后一点:你问周谷城,小时候偷偷去抓野兔的小路怎么走。”
花鑫抬眼盯着温煦:“你们小时候去抓野兔?那你也应该知道。”
“‘我’还有其他事做。”温煦说,“时间不多了,你先通知老副去救人。”
花鑫听够能出来温煦真的很着急,只好先给老副打了电话。他们在电话里没有说过多的情况,老副甚至都没问他在什么地方,跟谁在一起,只是嗯了一声,说:“放心。”所以,花鑫觉得老副已经知道自己单独行动了。
挂断了电话,花鑫紧紧盯着黑暗中的温煦。温煦就像自带一面无形又看不到的墙,阻止他的靠近。花鑫很是忐忑——温煦突然出现,是不是代表着自己的行动他早已经历过一次?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没有的话,先告诉我,你从哪一年回来。”
温煦抬起左手,用假右手l.ū 起一点袖子,让花鑫看清楚跳跃器:“两分钟,你想好要问什么。”
花鑫蹙蹙眉,坚持让他回答第一个问题。温煦直言:“2028年。”
十年后。
花鑫深吸了一口气:“在你的时间线上,我今晚的行动是重复的吗?”
温煦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沉默了一下,继而简洁地回答:“不是。”
“你的2018年的今晚,我做了什么?”
“我们一起去救人,穆渊为了保护白月死了。在回总部的路上,钱文东杀了白月。”
堵在心里的疙瘩又大了一倍,花鑫必须用力呼吸,才能保证自己的头脑清醒:“我们有伤亡吗?”
“没有。”
“那……”只是说了一个字,花鑫的喉咙里就像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敢问,因为面对的是温煦,而不是罗建或者黎月夕。
隐没在黑暗中的温煦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问,吴菲什么结局?”
一语中的!
花鑫心虚的移开了目光。黑暗中的温煦继续说道:“罗建和月夕认为不应该告诉你,但是我不甘心。”
花鑫闻言再次抬起头来,突然,温煦从黑暗中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推到了墙上。昏暗中,花鑫看到了温煦眼睛通红通红,没有泪,只有愤怒!
温煦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我们成功了,你会忘记一切。但是凭什么!?这十年来我遭受的痛苦、折磨、生离死别、凭什么你一点都不知道!?”
花鑫被温煦骂傻了:“温煦……我……”
温煦的假肢横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向下压。花鑫顿时觉得喉间剧痛,呼吸困难。温煦恨不能把每个字都咬碎了啐到花鑫的脸上:“你他妈的就是个骗子!”
“不可能!”花鑫一手抓着温煦的假肢,一手勾住他的脖子,“我不会骗你,绝对不会。”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温煦的头使劲地向挣着,目光凶狠,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怒视着花鑫:“你把自己都骗了,你爱的是她。”
“我再说一遍——不可能!”花鑫喊了起来,“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都告诉我!”
这时,温煦的跳跃器发出了滴滴声,温煦被这声音换回了理智,放开花鑫,后退了两步。花鑫意识到,他的时间到了。
这算什么?为自己不知道即将会做出的什么事承受责难,这算怎么回事?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骗子,不爱他,这怎么可能?
花鑫抚着喉间,咳嗽着,伸出手去抓温煦:“你等等,把话说清楚。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跟吴菲又出了什么事?我究竟怎么……”
他不追问还好,温煦已经冷静下来的情绪因为他的连连追问又失去了控制,怒火攻心,握紧拳头照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下去!
花鑫被打得踉跄一步,背脊撞在了墙上。他顾不上疼痛,急着伸出手再去抓温煦。
那握成拳头的假肢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花鑫的指尖已经触到了它。
下一秒,花鑫扑了空,跪在了地上。
巷子里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花鑫单膝跪在地上,怔楞地看着自己手。脸颊火辣辣的疼。
——
月亮圆盘一般挂在群星之中,光是皎洁的,铺洒在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路的两旁是一片片参天大树,与后面的高山相互呼应,像是一幅展开的山水画卷。温煦从树丛里走了出来,沿着弯弯曲曲的石子路走着,一直走到尽头。
一间孤零零的平房就在路的尽头,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它太孤单了,像是被谁遗弃在树林中。
温煦推开了小房子的门,里面的摆设简陋。一张小桌、一盏灯、几个木箱子和一个同样风尘仆仆的人。
温煦关好门,脱掉外衣,疲惫地坐在一个木箱子上。罗建打开身边的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面包和一瓶水递给温煦,温煦接过东西,问道:“见到‘修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