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辰终于肯扫一眼余怀远,冷淡道:“这还需要你提醒?”扔开手中画报,合眼斜躺下去。
余怀远笑得愈发开心。走进一步,想了想忍不住道:“昨天我与褚容通过电话。跟他讲了你住院的事。”
还未说完,傅惊辰猛然张开眼睛。余怀远无他惧锐利目光,一径笑着讲下去,“他对我说,今天想来看看你。”
傅惊辰微怔,而后快速眨动两下眼睛,除此之外神情再无变化。但余怀远与他相识多年,自然看得出,他是有些紧张了。
“估计快要到了。”余怀远抬腕看一眼手表,“褚容说今天戏份不多。顺利的话,上午便能收工。”
现在已是下午两点多钟。吃过午饭,再从县区赶过来,时间也够用了。
余怀远好整以暇走到旁边坐下,拿过被傅惊辰扔开的画报,一边翻看一遍津津有味地点评。
傅惊辰忽然道:“你去花园小区替我看下绒绒吧……就是绒花。好多天没见,有些不放心。”
余怀远惊讶瞪他,“喂!你过河拆桥得太明显了!”玄机又不禁笑道:“好好好,你是病人,我不与你计较。就让你们独享二人世界好了。”说完起身整一整衣服,吹着口哨走出病房。
傅惊辰吩咐护工洗了几样水果。打开电视,从第一个频道调到二百多,再调回来,关掉电视。
时间一分分过去。傅惊辰半倚在床头,无论张开眼睛还是闭上,脑海中总浮现着褚容的一双眼。那双眼使他焦虑,亦使他兴奋,甚至还让他感到些微的忐忑。这是一种不为他所熟悉的心情。
傅惊辰心中隐约察觉,自与褚容重逢,有些事情,逐渐开始变得不一样。
外间小客厅里,传来模糊的说话声。不久过后,病房的门板被敲响。傅惊辰紧盯闭合的房门,动一动身体,让坐姿更端正些,“请进。”
门板被徐徐推开。一道清瘦人影走进来,“……惊辰。”
傅惊辰静了片刻,身体慢慢靠回床头,“怎么过来了?”
薛睿略显犹豫,走到床前,双眼望着傅惊辰,“玉成告诉我你进了医院。总也放心不下,干脆回来看一看。”他顿了顿,又立刻补充说:“只是来看看你,没有其他意思。”薛睿面色苍白,眼下有浓重黑眼圈,显然行程赶得很紧。
两人上次见面,那番场景实在不太愉快。之后彼此也未再联系。但此时见薛睿神色憔悴,傅惊辰心底也不禁一软,颔首道:“坐吧。”
薛睿却摇摇头:“不了。剧组赶进度,我马上就要飞回去。既然你真的没有大碍……”薛睿喘息一下,垂下眼睛,“我也就安心了。”他先前虽气急攻心,歇斯底里向傅惊辰大喊绝不分手。但那只因他已失去理智。待到重回清醒,他却是做不出那等死缠烂打的事。
傅惊辰认真看他一阵,道:“一路顺风。”
薛睿轻应一声,便转身往外走。想起一桩事,停住脚回头对傅惊辰道:“前几天跟小奇视频聊天,我无意间说漏嘴,让他知道了你住院的事。小奇闹着要回国看你。大概再过两天,佩姨便会带着他回来了。”
傅惊辰唇角微微收紧。薛睿忙道歉说:“都是我不好!说话太不注意……惊辰,不然,不然我再跟佩姨联系一下……”
“不用了。”傅惊辰揉按一下鼻梁,“小手术,不久即可出院。他们既已知道,来见一面反而更安心。”眼睑薛睿仍面色慌张,一副自责模样,傅惊辰叹道:“薛睿,我没有怪你。真的。”
薛睿也不知信不信,点点头,匆忙走至门边。抬手转动门锁,露出一截手腕。他前一晚拍戏手臂擦伤,手腕上留下一道鲜红伤痕。
傅惊辰看到眉心一跳,急忙喊他,“薛睿!”
薛睿顿住手上动作,并没有转回头。
傅惊辰目中流露关切,轻声嘱咐说:“拍戏不能太拼命。爱惜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薛睿瞬间回过头,眼中已有水光闪动,“好,”他向傅惊辰用力点头,双眼泪痕隐隐,双唇却绽开笑容,“我听你的话,会爱惜自己!”
走出病房,风从走廊打开的窗口吹进来,拂干了薛睿眼中泪水。傅惊辰所在的病房区,鲜少有人走动。薛睿面沉如水,站在窗口,看楼下花园中来往的病人与家属。万玉成打来电话,催促他赶时间。薛睿简单答一句“就来”,挂断手机,往右侧的特殊通道走。
不经意又往窗外扫过一眼,见有人捧了满怀艳红到近乎墨色的花朵,一步步往病房楼来。
薛睿先还暗中笑了笑,心道竟有人别出心裁,拿满捧黑玫瑰探望病号。不似探病,倒像是求爱了。那人脚步匆忙,越走越近。薛睿渐渐看清他身形轮廓,面孔陡然转作铁青——褚容,这个人就算化成灰,他也只需一眼便可认得出。
薛睿眸色数变,略作思量,改变方向往左侧电梯口走去。
褚浔赶到市区的时间并不晚。他去花店买花,要最好的黑魔术玫瑰,每一支花朵都要饱满厚实,在阳光下闪烁黑丝绒光彩。他还要亲手挑选,才能放心满意。花店老板无奈又好笑,直言就算是向女友求婚,都没见过像他一样挑剔的。
褚浔的脸孔埋在满怀花朵里,双颊微红,偷偷地想,挑剔的不是他,是傅惊辰。谁让那家伙偏生喜欢这种古里古怪的花,又龟毛到让人抓狂呢。他既是去探被自己打伤的病患,当然要尽力顺从病人心意才对。
买好了花,时间已经不早。褚浔匆匆跑进病房楼搭上电梯。到了楼层,电梯门刚刚打开,他便迫不及待抢步出去。刚好与外面的人装个满怀。褚浔下意识道歉,一面心疼地察看这一捧精挑细选的花。
确定花朵无恙,他才抬起头来。一眼看清对面也在向自己道歉的人,褚浔猛然呆住。
薛睿似也未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愣了一愣,方缓过神来,温柔笑道:“容容,又见面了。”看一眼他怀中的花,笑意更深,“来看惊辰吗?”
褚浔猛然惊醒,顿时面露尴尬。他带了一大捧黑玫瑰,来探望别人的男友,还被人抓个正着。虽说这是傅惊辰喜爱的花,但在薛睿面前,总归是不合适。
褚浔张开口,“我,我不是……”离开片场与镜头,他似又不知该如何薛睿相处。
薛睿笑道:“惊辰就在病房里,1506 。过去吧。”
褚浔下意识摇头,“不用。我不去了……”回身便按下电梯下行键。
薛睿看着他,慢慢收敛笑意,眼中露出伤感神色,或许还有一点愧疚,“容容,你……你还没有原谅我与惊辰吗?”
褚浔身体一震。薛睿苦涩笑道:“当年,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但请你,不要责怪惊辰。他拿你当亲弟弟。你走了,他一直很挂念。”
一声“亲弟弟”,尖刺一样扎进褚浔心里,痛得全身都一阵瑟缩。
路过的护士认出薛睿,频频回头看他。薛睿毫无察觉,执拗地望住褚浔,似在等他一句原谅。褚浔只好忍下连绵痛楚,拉过他走到一边角落里。
“容容,当年真的都是我的错。你既已回来,就与惊辰讲和吧。我自己,是不敢请求你原谅的。但是惊辰……他不能再失去你。”
褚浔低头看怀中精致可爱的花朵,忽然觉得自己今日当真可笑。来便来了,还要选这样一捧花。在别人眼中,他该有多可笑。
薛睿还在絮絮道歉,细述傅惊辰多年来,对他这位亲弟弟的思念。
褚浔抬起眼睛,打断他说:“薛睿,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当年你们之间,究竟是谁先开始的?”他也知问出这句话,自己会变的愈加卑微。但这个疑问,许多年来已成为他的心魔。正因无法确定,他才用了足足六年时间,去忘记一个人,和一段爱情。无论答案如何,对他都是一个彻底的解脱。
薛睿面色狼狈,垂头沉默许久,方磕磕绊绊道:“我……我也一样,一样有对惊辰动心的。”薛睿从来都是这样体贴,时刻不忘为傅惊辰留一分面子。
心头骤然袭过一阵剧痛。褚浔闭上眼睛。等疼痛过去,沉重的胸口却也不觉一轻。似是多年压抑的心结,被连根拔起。撕出血淋淋的伤口,让积蓄的浓水流出来。
褚浔按下眸底水迹,向薛睿道:“谢谢你。我明白了。”
薛睿似是羞愧难当,匆忙道别后离开了。
褚浔捧着花束,久久站立不动。等到双腿发麻,他忽地如大梦初醒一般,将花束扔在一旁的垃圾桶边,转身往楼下走去。
从今往后,他只是傅惊辰的弟弟。在完全认同这个身份之前,他不可以再主动靠近傅惊辰。
他的生命里,或许注定不会拥有爱情。但是没关系,他现在还有电影。他并非一无所有……
第42章
褚浔走出医院大门,停住脚回头看一眼,之后便不再停留,径直打车离去。
万玉成回头,向后座的薛睿道:“可以走了吗?”
薛睿等褚浔乘坐的出租驶出视线之外,又沉默片刻,点一点头。
车子发动,快速向机场开去。车窗外,来往穿梭的行人、栉次鳞比的高楼,还有绿意萌动的行道树,都在飞速倒退,模糊作成片的残影。
薛睿歪头枕着椅背,眼角的余光,匆匆掠过这座都市的繁华。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十二年前,当他只身离开故乡,来到这座陌生城市,他也曾雄心勃勃,满怀赤子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