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容易花费力气找了这么个有用的棋子,又对楚衍不理不管,明摆着是借我陈家的手磨炼一下他。若是有用就留下,若是无用就干脆抛弃,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好一个尚余,好一手万全准备。这布局谋划我早已看清,现在两相验证之下全不出错,我才越发佩服尚余的脑子。”
青年公子自顾自地说,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也许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需要有个发泄的地方。
他只要有个听众就好,身份为何根本无关紧要。
小辈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鼻观眼眼观心一句话不说,与之前截然不同。
偏偏陈家老祖还不放过他,流光潋滟的桃花眼冲他一瞥,扬眉就问:“说话啊,你莫非成了个哑巴?”
之前还是和颜悦色,眨眼间就换了一副脸孔,看得人胆颤心惊不由不害怕。
好在小辈对此已然有了准备,他轻轻一点头,直截了当地说:“老祖所言甚是,我之前有欠考量,还是老祖考虑得缜密。”
“不用夸我,我知道自己的斤两。”陈家老祖一挥手,明显有些不快,“我斗不过尚余,他白手起家我是陈家公子,起点本来也不一样。”
“虽然在外人看来,我身份尊贵还要高出他一筹,我心中却清楚明白得很。”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上一敲,回响沉闷如同暴雷。
青年公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似十分无聊,“好在天底下,本来也没有几件公平的事情。谁让我投胎好出身好,因此就占据上风呢?任凭尚余咬碎牙,结果仍已注定。”
说道开心的地方,青年公子就骤然一笑。
他笑得肆意又开心,毫无遮掩之意,坦坦荡荡光风霁月,仿佛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一般。
“算算时候,我陈家也要花些心思显示一下威能。一个分家小辈是死是活,其实没有多重要,但在外人眼中,就是我陈家已经服软落败。”
漫不经心又字字刚硬的话音,仿佛是冰水中淬出的一般,竟然小辈无缘无故打了个寒颤。
尽管他十分好奇,老祖究竟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事情。但他没有那个胆量询问,也知道自己此等举动太过出格,仍是一言不发保持静默。
“年轻人就是无趣,总是诚惶诚恐地对待我,好像我是会吃人的妖兽。”陈家老祖说了一句,反倒自己噗嗤一声笑了。
明明是不好笑的话,小辈也跟着真心实意地笑了,有些格外的讨好之意。
好在青年公子不在意这件事,他忽然自袖中抛出一枚玉简,直接扔到了小辈手中,“依照我的吩咐行事就好,出了差错我也不怪你。”
“我陈家平静了这么久,若不显示点威风让外人瞧瞧,他们都以为陈家好欺负。”
小辈犹豫不定地拾起那枚玉简,刚一阅读完其中内容,他整个人就不顾上太多深吸了一口气。
实在太可怕又太缜密,这计划他自己看得都觉得心惊不已。
老祖毕竟是老祖,自有底气自有谋划,与他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小辈全然不一样。
小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就准备告辞离去。谁知他刚一拧身,就听身后悠悠荡荡传来一句话,“怎么,你就不好奇其中缘故么?”
“晚辈没资格。”小辈回身抬头,第一次凝视着青年公子的眼睛,“老祖的决定不会出错,绝对不会出错。”
“而且老祖以有心算无心,必定会胜过尚余,我坚信这一点。”
他第一次自称我而非晚辈,已然是心中有了底气,开始显露出一些别样的底色。
眼下就是一个绝妙机会,能让老祖高看自己一眼。只要得到老祖的扶持,他在陈家的地位就会跟着扶摇直上……
弯弯绕绕的心思太多,青年公子全都看在眼中,又是厌倦地一皱眉。
又来了,又是如此,竟没有一个例外之人么?
之前这小辈太怯懦,他觉得十分无趣。等到那人显露出野心与胆量之后,青年公子反倒觉得太刻意,立时索然无味起来。
他心思转变之快,自己都跟着有些诧异。难怪在陈家晚辈看来,自己喜怒不定十分难讨好。
讨好?想到这两字,青年公子唇边的笑意反倒浓重些。
是了,他不再是过去不得志郁郁寡欢的小修士。被众人欺辱被他人打压,他已然脱胎换骨截然不同,甚至能让整个家族都随他意志运转。
明明应该开心些,青年公子却觉得有些落寞。
他始终无法忘记,在那个雪夜,容光皎然璀璨如光的青年,冲着落魄自己遥遥伸出了一只手。
极温暖又极坚定,自然能让他整颗心都为之开化。明明出身并非多高贵,那人却有一股蓬勃向上的劲头,向上生长澎湃似海。
一眼就足以让人忘却一切,说是生死相许也可,痴心难忘亦可,那人一向有这等奇异魔力。
可惜那人离去之后,世界在他眼中也失去了以往的色彩。若非有野心仇恨为驱动力,他整个人怕是都被心魔缠身,郁郁寡欢早早陨落。
忽如其来的回忆并不能温暖他的心,不过一眨眼间,陈家老祖又是当初那个深沉如海亦如深渊的他,让人揣测不出心意想法为何。
青年公子一挥手,就是送客的意思,“行了,你退下吧。照我的吩咐做,也替尚余分担些忧愁,他若是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会感激我才是。”
老祖真是心眼太坏,明摆着说假话还让自己附和。小辈腹诽了一句,纵然他已经走得远了,还是不敢多想无有表情。
等到彻底离开那处小千世界后,小辈才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那是会心的笑是了然的笑,众人皆醉我独醒。
若是那位太上派大能知道此事,尚余怕会一颗心都快气炸了,又哪谈得上感激老祖?
整个上界怕是都未想到,老祖竟有如此谋划。计划得逞之后,怕会让所有修士都为之震惊。
一想到自己竟有这等荣幸,亲自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小辈都是好一阵感慨激动。
让越发握紧了那枚玉简,温热通透地熨帖着掌心。固然十分温暖体贴,他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莫名觉得有点可怕。
毕竟是那样至关紧要的事情啊,他一个局外人稍稍知道点细枝末节,都是惊慌又惶恐。
更不用提被层层算计,无有出路的楚衍了。
可惜那名叫楚衍的太上派修士,刚刚崭露头角就遭遇不测。那人若是知道他前方有何艰难险阻,怕是都没了抵抗的心思,乖乖认命就是。
远在太上派的楚衍,心有灵犀般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
又来了,又是那种心神不宁的预感。仿佛某种至关紧要的东西即将失去,而他无力挽回无法挽回。
越是攥紧指间沙,砂砾越是流淌而下。直到最后松开手时,根本什么都不剩。
那种怅然若失又极疲惫的感觉,仿佛楚衍骤然间被抽干了所有精力一般,劳累饥渴沮丧,甚至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
像一个凡人被饿了三天三夜,已然开始力气全无濒临死亡。他甚至能听到死亡的翅膀扇动的声音,嗡嗡作响如蚊虫。
即便楚衍明知他是修士,只需吞吐灵气就再没有口腹之欲,他心中还是好一阵惶恐不安。
大概是心魔来了,才会有此等反应吧,楚衍在心中暗自猜测,大概觉得就是此等缘故。
这样心烦意乱的时候,即便得到了进一步的功法想要潜心修炼,都没有丝毫可能。
楚衍再盘腿打坐,也无法平复心绪。他捏着玉简的手稍稍用力,指节发白分外脆弱,“魔尊大人,我想看看你。”
少年的语气不算多柔弱,简苍却听出了楚衍那股勉力支撑快要崩溃的意思。
一向刚硬果决从不妥协的楚衍,虽说总是带着微笑,每句话每个决定却都不许他人反驳。
久而久之,不光简苍习惯了这样他,就连楚衍自己也快忘了软弱的滋味。
楚衍甚至觉得忐忑不安,还有些诚惶诚恐,觉得这种示弱的行为太不应该。
即便见到简苍,又有什么用呢?修行终究只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徒劳无益地多添烦恼。
虽然简苍总是嫌弃自己,楚衍却明白他对自己很是关心在意。如此一来,怕是连简苍都跟着忐忑不安吧?
少年越想越惶恐,他咬了咬嘴唇,不知说什么也不知如何反驳,似一尊将碎未碎的瓷器,格外脆弱又有种别样的美感。
骤然间见到这样的楚衍,简苍都跟着吃了一惊,心里还卑劣地觉得欣喜。
楚衍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刚硬,即便心中悲痛欲绝或是愤懑不已,都丝毫不显露出来,他却独独对自己脆弱,想要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面容,这就是难得的撒娇示弱吧?
青衣魔修沉默一瞬,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少年温和一笑,又骤然否决道:“刚才是我发神经,魔尊大人不必当回事。”
不当回事才是傻子,简苍又不是那些粗心大意的人。他二话不说终于现身,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楚衍。
纵然没有心跳不似活人,些微温暖还是真切存在的。
青衣魔修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渗透而来,瞬间奇异地安抚了楚衍波动不已的心绪。
“你可以依靠我,我也同样如此,无需顾忌也不必害怕。”正经话没说两句,简苍自己又先笑起来,“其实我还有点高兴,这样我才觉得你也是个普通修士,也有弱点也会还害怕。”
“你那么强硬果决,本尊处处被动,可有点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