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鑫假装睡熟中翻身,仰面躺了过去。温煦的手还没从被子里抽出来,被他的动作惊扰而微微一顿,继而更加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随后,他轻轻拍了拍花鑫的肩膀,就像哄着一个顽皮的孩子睡觉一样。轻柔极了。
再然后……
温煦回到了自己那边,老老实实地睡下。
黑暗中,花鑫睁开了眼睛,侧头看着这个时时刻刻都在照顾自己的人。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大了,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
——
第二天早上八点温煦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老板醒没醒。奇怪的是,他的身边已经没人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床边,那里还有点温度,说明老板刚刚起床。
“老板?”温煦急忙起身,边穿拖鞋边喊道。
花鑫从浴室里走出来,穿着浴袍,嘴里咬着牙刷,口齿不清地说:“赶紧洗漱,吃点东西好去医院看你n_ain_ai。”
“你怎么不叫我啊?”温煦趿拉着拖鞋,朝卫生间走,“昨晚忘了定闹表,本来想七点起来的。”
花鑫走回洗脸池旁边继续刷牙,哼哼了两声,赶上温煦站在马桶前面这个非常微妙的时机。
温煦猛地意识到老板还在呢,忙把扯掉一点的小裤子提好,讪讪地说:“你洗脸吧,我先把衣服换了。”
花鑫拿起杯子漱口,咕噜噜,噗!
“都是男的,你怕什么啊?”花鑫的口气中带着笑意,对已经跑出去的温煦说道。
温煦嘀咕了一句:“是男的才麻烦啊。”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花鑫忽然从卫生间里露出头来,顺便给自己的脸抹剃须泡沫,他半眯着眼睛打量温煦:“我明明听见了,你说男人什么来着?”
温煦都不敢回身,僵硬着脖子,勉强地说:“你,你听错了吧。”
“哦。”花鑫抹了半张脸的剃须泡沫,继续盯着一动不动的温煦,“你还傻站着干嘛?不是说要换衣服吗?”
“换,这就换。”温煦速度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衣裤,一溜烟儿跑去待客厅,并重重地关了房门!
花鑫笑呵呵地缩回了脑袋,哼着小曲儿站在镜子前刮胡子。
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可温煦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用心思去想了很久,直到吃过早饭去医院的路上也没想出个头绪。
赶往医院的路上,因为有计程车司机在,俩人不好多说什么。到了医院门口下车,温煦才忍不住问道:“老板,如果我n_ain_ai不记得了,怎么办?”
花鑫笑道:“要看情况。如果老人家真的不记得,就去你老家看看没烟坳。”
温煦蹙蹙眉:“什么意思?”
花鑫斜睨着他,说:“所以等会儿就要看你的了。你n_ain_ai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不想记得,我估计只有你分得清。而且,你不是也想到第二种可能x_ing了吗?”
温煦词穷。
就像花鑫说的那样,温煦早就想到n_ain_ai很有可能不愿意说出实情,如果是这样该怎么办呢?更或者说,n_ain_ai问他为什么要打听这件事,他要怎么回答?同样的,他也有不能跟n_ain_ai说得实情。
温煦想过编造各种各样的借口,可是面对n_ain_ai,这些借口都像是抹水泥一样只能堆砌出华而不实的空虚。那么,如何才能让n_ain_ai说出当年的实情呢?温煦忽然意识到,首先,他需要了解n_ain_ai想要什么,其次,自己能给予n_ain_ai什么。
思及至此,温煦的心竟然踏实了下来。
电梯在九楼稍作停留,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住院楼里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生活气息搅和着药水的气味,并不是很好,温煦下意识地蹙蹙眉,咽了咽唾沫。
几排塑料联排椅已经被看护家属们弄得歪歪斜斜,几个男人侧卧在上面睡觉,还有些女人,把食物放在上面,身体扭着用简易的木筷吃早餐。地面上有不少垃圾,几名护士匆忙间路过休息大厅,声色俱厉地吆喝着,不准丢垃圾,否则罚款一类的警告。而陪护家属们该睡的照样睡,该吃的照样吃,对护士的警告早已置若罔闻。
温煦知道花鑫不喜欢医院,拉着他的胳膊匆匆走向左边的走廊。
走廊里的情况比休息大厅好一些,虽然也是有很多人,可至少这里没人敢吸烟,没人敢随便将食物摆放出来。温煦一路走一路看着病房号,很快停在了905门前。
他透过门上玻璃窗向里面看去,看到了病床上的n_ain_ai以及床边的年轻女孩儿。那是英子,数日前跟他通过电话总是说要去探望他的妹妹。
温煦笑了笑,回头对花鑫说:“我妹在,进去吧。”
花鑫想了想,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你先进去,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温煦一愣:“你去哪啊?”
“别管了,我马上回来。”说着,把温煦推进了病房,转了身快步走开了。
温煦被搞得满头雾水,可他已经走进了病房,自然不能再出去追老板。他的闯入引来病房里所有人的注意,英子愣了几秒后惊喜地站了起来。
“煦哥!你怎么来了?”英子喜盈盈地说道。
n_ain_ai本来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外孙女的声音睁开了眼睛,看向温煦的时候,眼睛里溢满了笑意。
温煦沉淀了一下心情,迈动脚步走了过去:“跟老板过来办事,顺便看看n_ain_ai。”
“快过来坐。”英子让出自己的椅子给温煦,热情地拉着他的手臂,“什么时候到的?住哪了?”
“昨天到的,住在瀚城酒店。”
英子夸张地说:“有钱人啊,居然住五星级酒店。”
温煦失笑,说:“老板掏钱,我就是个跟班嘛。”
英子懊恼地说:“还说去看你呢,结果我对象生病了,一直没好利索。”
“那就等好了再去。”温煦随口应道。
英子在两句家常话中打量多年没见的哥哥,不知怎的,有些不敢认了。这也怪不得她,较比几年前离开家的温煦来说,现在的温煦变化的确很大。想起几年前的种种,又想起给n_ain_ai拿出大笔费用的事,英子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起来。
n_ain_ai忽然开口,说:“英子,去洗把脸,大姑娘了,别在你哥跟前哭天抹泪的。”
“我哪有。”英子嘟囔了一句,随即弯腰在床下拿出一个盆来,盆里装着牙缸牙刷等东西,她抿了抿嘴,说,“煦哥,你坐着,我去洗脸刷牙。”
温煦笑着点点头。
等英子走了,温煦把椅子挪到n_ain_ai的病床前,握住n_ain_ai的手。
岁月改变了n_ain_ai当年清丽的容貌,病痛让她消瘦而又虚弱。脸上多了皱纹,笑起来仍然是那么慈祥可亲。
温煦问道:“n_ain_ai,最近感觉怎么样?”
n_ain_ai还是有些虚弱,轻声说:“这个病嘛,能到现在这样就不错了。”
“医生说没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阳历年吧。”n_ain_ai似乎回忆起什么,“别说n_ain_ai的事了,你咋样啊?”
温煦老老实实回答:“我很好,就是忙了点。”
祖孙俩说了几句家常话,n_ain_ai的脸上已经略显出疲惫之色。温煦犹豫了起来,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n_ain_ai向后靠了靠,靠在两个枕头上,半眯着眼睛,眼底还是满满的笑意。
“小煦啊,你是不是有事找n_ain_ai啊?”
老人总是了解孩子的,即便孩子什么都不说,也能知道一二。
温煦苦笑了一声,遂道:“n_ain_ai,我是想问您几件事。”
n_ain_ai点点头:“什么事?”
温煦犹豫了一下,才说:“大概是五年前,也就是2011年,是不是有个城里来的人去家里找您?那人姓赵。”
n_ain_ai闻言微微蹙眉,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正在回忆什么。温煦不敢催促,安安静静地等着。差不多过了五六分钟,n_ain_ai的表情渐渐疑惑了起来。
“小煦,你问这个干啥?”
温煦把心一横,干脆地说:“是我老板在调查这个姓赵的。”
“你咋知道他去过咱家?”
n_ain_ai是非常犀利的,一言问到了温煦最难回答的问题上。
温煦舔了舔嘴唇,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迟疑引起了n_ain_ai的关注,n_ain_ai忽然低声说:“小煦,坐这儿来。”
看着n_ain_ai拍着床边,温煦从椅子上起身坐了过去,屁股还没坐稳,被n_ain_ai拉住了手。
n_ain_ai看着温煦,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他。温煦不明白n_ain_ai要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什么,但他明白不能打扰n_ain_ai,也不能因为有些胆怯而逃开n_ain_ai的注视。
n_ain_ai的眼神很复杂,沉淀着一生累计下来的人生经验,七十多年来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在这一双眼里。被这样的一双眼睛凝视,温煦仿佛置身世外,脑子里所有的灵敏细胞都停止了运作,只剩下一片空白和坦然的心安,在n_ain_ai的眼睛中被一遍一遍地洗刷。
不知道看了多久,n_ain_ai才把眼睛合上。她微微的长吁了一声,说:“你见过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