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伤脑筋地摇了摇头:“我已经想得太多太多,都已经不知道哪一件可以排第一位了。再说,这也要看我当时位于哪个位置。例如说,我在北京发现全世界消失,我可能会爬上□□城楼向下面招手说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天成立了。而如果我在纽约发现全世界消失,我就爬到自由女神像的火炬里,然后撒尿灭火。”
“如果这时候全世界的人又忽然回来,大家看到你这位灭火英雄……”
生动的想象力让丁炏很难克制自己的情绪,他象征x_ing地忍了忍,然后放声笑出来。过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他又很快补充:“你果然喜欢上厕所。”
被笑话的人不以为意跟着微笑,他继续解答这道题:“而如果我是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发现全世界消失,我第一件做的事,必然是找到你。”
丁炏顿了一下,他的心跳也一样。
“如果全世界消失,”他尽量避免自己对杜仲只是随口一句的发言过于当真,“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超市把一墙的巧克力都吃了。”
杜仲讶异端详丁炏:“你那么有钱,吃不起巧克力吗?”
“巧克力虽然不是很贵,但卡路里高,糖分也高。平时肯定不能乱吃。不过,如果全世界都消失了,我肯定也活不了多久,那就没必要怕糖尿病或者其他什么问题。”
“到时候你也别乱吃,你要好好活下去。”杜仲一本正经关照,就好像这件事真会发生似的,“你得好好活下去,因为,你需要等着我找到你。”
丁炏猛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杜仲转头问。
丁炏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显然毫无生活痕迹的屋群。“巴桑老爹他们应该住在这里。”
杜仲跟着抬头望向眼前连门都没有关上的小屋。“也许他们搬到了新村子。”他猜测说。
丁炏对此抱有怀疑:“巴桑老爹当初很坚决不肯搬的。”
“可能他孙子找回来了,所以,巴桑老爹就放心的搬去了新地方。”
“老爹的孙子很难找的。”丁炏在医院醒来没多久后,就委托了侦探寻找巴桑的孙子,好几个侦探找了五个多月,至今一无所获,照理很难有人能替老爹找回孙子。丁炏不得不担心,如果老爹没能等到……
杜仲仿佛能听见丁炏在想什么,他柔缓说:“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去新村子探望巴桑老爹。”
新墨脱村其实离这儿不算远,不过,他们需要绕很长一段路,对于已经颇为艰苦的行程来说,可谓雪上加霜。为了得知巴桑老爹的情况,丁炏愿意吃这苦,可他不愿意在并没有太多意义,只为了自己求安心的情况下,连累与巴桑老爹毫无瓜葛的杜仲多走那么多路。
他没想到,此刻杜仲主动提出。为此他不禁有些犹豫。
杜仲继续游说:“我还从来没见过活生生的门巴族,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受到惊吓时四处奔逃,正好想去看看。”
“不要把人类和昆虫类比。”
杜仲不以为意耸肩:“又不是说人类比昆虫高贵,我觉得可以比。”
丁炏不买账地反驳:“但是人类比昆虫聪明,一起比智商,你以为昆虫会高兴吗?”
“要知道,得出人类比昆虫聪明这一结论的是人类,你以为昆虫会同意吗?”
“昆虫如果真的聪明,就不应该钻到别人的耳朵或者鼻子里。”
“你对昆虫有偏见。”
“你让昆虫来找我抗议试试。”丁炏刚说完就后悔,他心想昆虫可千万不要听见来找他。
杜仲冲他笑着说:“它们敢来找你抗议,我就把它们打跑。”
丁炏逃避似的躲开对方的目光,低头就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总之,我们一起去看看活的门巴族吧。”
杜仲如此为他们不着边际的讨论进行总结。而丁炏没有办法再拒绝。
这是一条通向新生活的路。很多门巴族人携家带口,在这条路上,从旧时生活走向充满希望的未来。
——而丁炏差点在这条路上走向死亡。
变故发生的时候,丁炏几乎没能反应过来。他只看到杜仲忽然向他伸手,然后抓了个什么东西用力甩出去。
杜仲的动作其实很快,可是,毒虫的动作更快。等丁炏抓过杜仲那只手,他看到被毒虫咬伤的指背。
在第一次入大峡谷前,丁炏研究过很多野外生存的学问,尤其是毒虫咬伤的紧急处理办法。然而这时候,所作出的反应完全是本能的。他低头想要去吮吸那个伤口。
杜仲立即阻止他:“之前你偷偷买保险套,就是为派这用吧,怎么真到这个时候就忘了?”
丁炏不是忘了,他根本连想都没想。
被咬的人倒是特别镇定,他从丁炏的背包中翻出目标物,拆开一个隔离开伤口,“这样就可以吸了。”说着把手指递给丁炏。
丁炏这会儿终于想明白,杜仲被咬的部位又不是后背或者脚踝,完全是自己就可以处理的,可是,面对对方的手指,没有任何迟疑,他立即低头吮吸。
网上的教程并没有告诉他这一措施该进行到如何程度,总觉得伤口还有黄水,为此,他一直不敢停下,直到杜仲收回自己的手指。
“再这样下去,我的血要被吸干了。”杜仲轻轻说笑道。
丁炏努力冷静下来执行接下来的急救措施……但可能并不怎么成功。他将一整瓶氨水从杜仲的指背浇了下去,之后,下意识扶住对方。
“新村子就在前面,那里一定有医生。”
“还有不知道会不会受到惊吓就四处奔逃的其他门巴族人。”
丁炏不自觉望向这时候依旧漫不经心开着玩笑的人,他在犹豫后终于脱口问出:“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要用手去拿掉他身上可能致命的毒虫?
杜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就像我说的,它们敢来找你抗议,我就把它们打跑。”
第18章 第 18 章
“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讨厌虫子吗?”
丁炏一边往前走,一边努力没话找话。
然而,他的提问在好一会儿的时间内都没有得到回应,这令他焦虑地转头望过去。在他的肩膀上,只能看到杜仲低垂下头时散落的头发。
“杜仲?”他咬牙唤道。
背上的人终于动了动。“你在叫我吗?”
丁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说,“别睡着了。”别留下我一个人。
“嗯。”杜仲迷迷糊糊地回答之前丁炏的提问,“你说虫子是吧?其实我有猜想到原因。”
“你猜想到什么?”
杜仲努力打起精神。“你父母向我介绍你情况的时候,为了帮助我更好了解你,有提到八岁时你遭遇到的绑架。你在被绑架的时候,和一具尸体被关在一起整整两天。我想,很可能你是在那个时候,看到有苍蝇或者其他飞虫,在那具尸体的鼻子、耳朵里钻来钻去。”
“你究竟是医生还是巫师?”
杜仲低低笑了一声:“我很厉害吧?”
“巫术高强。”
“我还知道,其实你真正害怕的不是虫子,你害怕是尸体。所以,”杜仲的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可是,说到这一句,却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蕴藏在淡淡的笑意中,“所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在你背上变成尸体,让虫子在我的鼻子、耳朵里钻来钻去。”
这个巫师的巫术的确高强,丁炏真的慢慢放下心来。
这时,他们终于在前方看到村落。
门巴族人会藏语、汉语的不少,沟通并不成问题的丁炏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便找到村子里唯一的医生。尽管在他看来,对方更像蒙古大夫——撇开民族不同不谈。
杜仲接受治疗的时候,丁炏坐在门口等待,他在那儿见到了曾经老墨脱村遇见过的青年。这位名叫加措的门巴族青年和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不同,他从来没想过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世界,当别的孩子好奇着外来文化时,他连汉语都学得兴致缺缺。不过,他对汉族人相当热情友好,重遇丁炏,他特别高兴。在搞清楚丁炏的朋友被毒虫咬正在介绍治疗时,他用磕磕绊绊的汉语安慰丁炏说,里面的那位是老神医。这位神医不仅能救门巴族人,能救牛,能救羊,他还能救汉族人,他曾经就救过两个汉族人。
丁炏想要相信对方的说辞,不过,始终还是心神不定,直到传说中的老神医走出房间。
加措陪着丁炏进屋查看打了针已经陷入沉睡的杜仲。丁炏在床边站定,床上呼吸平稳的杜仲让他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你卓布,会好。”身旁,加措夹着藏语说。
发现门巴语实在没法学的丁炏为了给进大峡谷做准备,曾经学过简单的藏语。他知道“卓布”是朋友的意思,此时听闻,不自觉微微恍惚地望向床上他的“卓布”。
如果没有被自己的父母聘请,杜仲会愿意当他朋友吗?而眼下他们的关系,究竟是医生和病人,还是朋友和朋友?
丁炏知道,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是不会和患者当朋友的。可有时他又觉得,杜仲比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要多太多的东西。
毕竟,一个心理医生没理由冒那么大的风险救自己的患者。
不自觉的,陷入思索的丁炏伸手握住杜仲没有受伤的左手。
一旁加措好奇打量,过了一会儿,轻笑着问:“宁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