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这个愣头青护着,你现在发的哪门子火?!
“磕了一下。”
他嘴上轻描淡写。
仙道抬眼盯着他,没有皱眉,没有瞪眼,但整个人分明就像被极致的情绪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我知道,你转身不用几步就可以出赛道,你跑过来干什么?受伤很好玩?”
这句明显带着□□味的质问,让流川额角重重一跳,几乎不假思索,一句话便蹦了出来:
“我多管闲事。”
流川枫表情寡淡,惜字如金的他无师自通了怎么和别人呛声。他杵在床边不动弹,目光却像挑衅般直直戳进仙道双眼中,不退让地溅起火花来。
但是,耳朵中听着仙道不客气的话,他却没有在仙道眼中发现一丝恼火,只有沉寂的黑,沉寂的白,甚至,竟然仿佛还有惶然和委屈的色彩,
流川觉得,自己没有看错。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不太恰当,便别开了视线,伸手去拿饭盒:“先休息,我没事。”
仙道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流川胳膊上那道凸起的,夹青带紫的淤痕,简直像在他眼球上硬生生划了一刀。半晌,流川听到他叹了一口气。
就是今天。
就现在吧。
“流川枫。”
仙道慢慢咬出这三个字,这慢不是寻衅,倒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沉重地坠着,却也掷地有声:
“如果你是我兄弟,是我朋友,你护我受伤,我除了感激,没什么可说的。但你不是。”
头顶着白色纱布块的仙道,一头乱发还不如鸟窝好看,他坐在床上,微微垂着头,双手搭在膝盖上,像是个颠沛流离的老和尚:
“我看见你受伤,只会难过,只会生气。你知道吗,看着喜欢的人为自己受伤,一点都不好受。”
窗外的声响在瞬间仿佛都消失了,流川身子一顿,像晴空劈了雷在头顶。他像做外语听力题一样,努力去思考仙道刚才说了什么,那两句话拆开来字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竟然很难懂。
又或者说,其实那些话,在脑袋只转过一个圈,就已明了意思,但他却不敢掰开看。
金属饭盒在手中迅速地失却温度,指尖开始变得冰凉。
吐出最关键话语的仙道,仿佛终于挪开了心头的千斤巨石,闸门只要漏出一条缝,言语便如洪水,一发汹涌不可收。他眼瞅了对面白墙,把那些积攒的、忍耐的、珍惜的字眼,合着心头血往外掏,大有一死便死彻底的觉悟。那食堂里的怦然心动,山间篝火边的戏谑亲吻,圣诞雪夜里的长途跋涉,KTV中难以言表的歌词,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那么多那么多的思虑,厚厚一叠,在这个猝不及防毫无准备,但又仿佛上天注定无法再等的日子里,他终于选择亲手翻给流川看。
你看,我忍了这么久,可你那无知觉的守护,真的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忍了。
因为我很心疼。
然而仙道那真情流露出口成章的表白并没有善始善终,在他说到“我不想你因此远离我”这一句时,有护士大婶“哐哐”敲门,敲碎了一室难以言喻的空气:
“711床同学,片子出来了脑袋没问题,可以回去了!还有来领一下药!”
仙道:“……”
流川被大婶叫回了魂,把旁边椅子上的外套顺手丢上仙道脑袋:“我去拿药。”
而后便返身大步绕过床,拉开门走了出去。
像是,在逃。
第75章 真正的冬天(上)
校运动会虎头蛇尾地结束了,火辣激烈的战场从c.ao场转移到了BBS上。其实,无论是藤真动手、篮球队打群架抑或是流川仙道受伤,其中任何一件事拎出来单讲都能算得上在湘南校园里撼天动地的大事儿,不过,热点聚焦在了一起,反而不太突出重点,甚至会遗漏一些重点,比如有人抓拍的流川在广告牌倒下时冲向仙道的那一瞬。这张图虽然引发了讨论,但完全比不过隔壁那一幢幢夹杂旺盛火药味的掐架高楼——一帮学生会干部被湘南的护短大军、篮球队的忠实拥趸追着打了好几天。
仙道五味杂陈地关掉了那张图,开始对着电脑发呆。当日,虽然流川很明显地表现出逃避的意思夺门而去,但当仙道耸拉着脑袋走出校医院时,还是看见流川正站在一台粉红色女式自行车旁边等他。此车首任主人是彩子,但鉴于宫城很快登堂入室担负起捎带女朋友的重责,这辆粉红色带后座的女式自行车就渐渐变成了湘南篮球队搬人捎货的人气用品,仙道想起曾经用这辆车子把流川从樱花公园运回来,心中一时又酸又甜又苦,他咬了咬后槽牙,无声地跨坐在了后座上,让流川把自己运了回去。
不过也只是运了回去。
仙道在一路上打了无数版腹稿想要继续病房中未竟之事业,然而流川的直觉也不是吃素的,停在宿舍楼下的同时,他便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仙道还未来得及冒上心头的第一个字。
“去休息。”
他说,然后回身将车篮里的一包药塞进仙道怀里,便不动了。
仙道脑袋很懵地停了片刻,才意识到,流川是在等自己下车。
他双腿一撑,慢慢站了起来。终于少了一半负重的粉红色自行车立刻就像离弦的箭,飞快地滑了出去。
“……”
仙道抱着药,额头上贴着纱布,在宿舍楼门口站成了一棵树。
流川逃得很仓皇,骑着女式自行车绕了大半个校园之后,惊觉自己无地可去——篮球馆、体育馆、图书馆、喂猫地……所有他常去的地方,也是仙道常去的地方。这么大的湘南校园,他竟然找不到一块地方,是自己熟悉而仙道不知道的。
流川攥紧了车把,车头一转,去换座驾出校园。
他想静静。
截止目前,在流川不长不短的人生旅途中,他有两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一个很早之前就表达了对他的非分之想,而另一个则竟然是藏着非分之想很久。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地方不正常。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做朋友呢?
而且更糟糕的,似乎是自己的态度。当年筱原在自家老妈面前表决心要把自己拐走时,妈妈并没有表现出很排斥的样子。但当仙道对自己说出那番话后,流川却不想去找母亲拿主意。一层层追根究底,发现不想的原因竟然是——
他不想母亲因此改变对仙道的印象。
黑发青年猛然将脑袋撞在了面前的观景台铁栅栏上,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这个骑自行车过来的帅气男生从刚才就一直面对着大海出神发愣,有中年大妈非常担忧这孩子不会是想轻生吧?照这身高腿长来看,那道不高的铁栅栏似乎挡不住。
流川感受着额角处传来的冰凉气息,仙道那像哭一样的笑容,从不同的场景中浮现出来,层层叠叠印加在他脑海里,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头一次旋出个360度的底朝天。
……
距那一天已经过去三天了,仙道发现,流川在使尽浑身解数逃避和自己碰面。幸好宿舍众人这几日都在料理运动会事件的尾巴,没太顾得上发现他们的小秘密,不过仙道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依流川的x_ing子,这事儿他八成想不通。话,还是要自己来说清楚。因而,无比熟稔流川课表的他,顶了一只木奉球帽,成功地在教学楼门口拦截到了人。
“流川,我们谈谈吧。”
仙道挡在流川面前,郑重其事地和他对视,在敏锐地发现流川双唇微动之后,又迅疾无比地补了一句:
“你接下来没课我知道。”
流川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飞速地转了视线:
“好。”
他说。
来这里看海散步的中年大妈,发现一周前那个很郁卒的黑发高个帅男生又来了,不过幸好旁边有捎带一个人,她稍微地放了心。
两个人并肩站在铁栅栏前,看着前方的开阔海面。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率先开口的竟然是流川,他看着海,眼中是自己都无所觉察的浓浓不解:
“我们是朋友,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喜欢吗?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可以的。但为什么,你要把我当成一个女生来喜欢?”
仙道不禁扶额。
果然,凭流川的脑袋,这事儿他根本想不清楚。
“我没有把你当成女生。我只是比朋友更喜欢你。”他认真回答:
“想牵你的手,想拥抱你,想照顾你,想每天看着你,和你承担所有,和你分享所有,和你面对所有,总之就是想,”仙道艰难地组织语言:
“想和你一起过接下来所有的日子。”
流川好不容易存在脑海中的只言片语被仙道这一番话轰得连渣都不剩,耳朵脸颊通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又想撞一次栅栏。在努力遏制这种冲动的同时,他听见自己以一种很难听的声音艰涩开口:
“为什么……是我。”
仙道扭过头,看着流川发红的脸颊和耳朵,苦笑:
“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根本舍不得给你增加这种困扰。”
流川皱皱眉,他忍不住转身看仙道,分辩道:“可是我不想牵你的手,拥抱你,照顾你,每天看着你,和你承担——”
他顿住了话头。
去拥抱他,照顾他,承担什么,分享什么,面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