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这个,”仙道唤了一声,把手中的杯子又往前递了递,流川抬眼看他,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
仙道一手拿起自己酒杯,在流川还未来得及收回手的时候,轻轻一嗑杯沿,看了他一眼后便转了视线,喝掉了杯中酒。
流川收回手,也把杯子送到了唇边,在第一滴液体沾上嘴唇时,他的鼻子同时做出了反应。
没有味道,那是一杯白水。
之前还默不作声拿藤真作挡箭牌的仙道终于开始主动喝酒了,这对宫城三井等人来说无异于一个意义重大的信号——要知道,担任一院之外联部长是需要好几把刷子的,仙道“公关一枝花”的名头可不仅仅是靠脸换来的,还有“千杯不倒”的酒量,哪一次篮球队聚会没有车轮战?在“灌醉仙道”这一目标上,许多人都在努力。
何况,今天还有外援。
“来来来,我就说嘛额头的伤禁什么酒!仙道,今儿可要不醉不归!”三井开了一瓶酒,指了指水户洋平道:
“我最近可给你发现了个对手,这位的酒量也是深不可测,今天你们可要好好切磋切磋,喝倒我不算什么,要喝就喝倒他!”
仙道一怔,旋即苦笑。不料藤真先c-h-a了话:
“不行,伤号不能再喝酒了。”
然而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仙道看着他,眼中仿佛积聚着一层厚厚的雾气:
“让我喝吧。”
他状似半求饶半开玩笑的说。
但藤真知道,他想喝,不是为了玩闹,是因为忧愁。
藤真一个愣神间,仙道已经在三井的欢呼中开了酒。
那天晚上,流川很奇异地没有感觉到困意,尽管散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学校宿舍楼锁门的时间。水户洋平大少爷充分地展示了他爬摸商场黑道的深厚功底,凭借一己之力喝倒了大半场人,并且相当豪气地包了吃饭地儿上面的一层酒店房间让众人住,藤真和彩子算是除了流川和洋平之外场子里最清醒的两个,开始万分头大地分配房间,挨个运送醉鬼们。
花形替藤真挡了不少酒,现在扒着房门不肯进去。醉酒状态下的花形变得“可爱”了很多,他紧紧拽了藤真胳膊,粘人功力发挥到了十成十。藤真正在温声诱哄中,然而不远处彩子的一席话让他的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
“流川,你和仙道一间怎么样?我看他喝得太多,又是病号,身边需要个清醒的,今晚辛苦你一下,好不好?”
他下意识回头,想要出声阻止。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仙道确实喝醉了,流川架了他胳膊,正扶着他。仙道虽然脚步七歪八晃,但是似乎很安静。他的头抵在流川耳侧,朝天发也有些半耷拉下来,遮住了满是醉意的眼睛。流川枫一手握了他胳膊,一手揽扶着他的腰——他是用力扶着的,白皙的手背上都显出了筋。
藤真垂下眼,伸手抚上花形的脸侧,把额头抵上他的:
“我先让大家都安顿好,我不会不管你,我保证。”
他终究没有出声阻止,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彩子的分配,其实很好。
五步之外,流川终于成功把仙道架进了房间中,关上了门。
流川是有照顾人的理论及经验知识的,包括醉酒的对象——事实上,他还曾经去过一次极度奢华的酒会,把葡萄酒都能三杯倒的自家老妈扛回来。然而仙道毕竟和老妈不一样。
最明显的区别是,他够重。
无论是昏睡还是醉酒的人,全身的肉都是散的,自己完全没有支撑自己起来的意识,因而会显得格外沉重,此时的仙道,沉得就像座山。流川只是把仙道从楼下扶进电梯、上楼、穿过走廊再进了门,头上竟然微微冒了汗。他重重喘了两口气,勉强挪开步子,咬牙把人往床边带,简直恨不得直接用拖的。
房间是里是两张单人床,流川挪到近的那张,弯下腰来,仙道顺势便歪倒在了床上,流川放下了他的胳膊,深深吐出一口气,就势坐在了地毯上。
床上的人仰躺着一动不动,腿和一边胳膊都搭在床外,房间里一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流川似乎能听到仙道的呼吸声。
流川看着垂在自己眼前的仙道的手,脑袋一时间有些放空。仿佛只是坐了几秒钟,他又爬了起来,伸手将仙道的胳膊收上床,开口问:
“难受吗?”
仙道的脸侧向一边,似乎已经完全醉了过去,并没有回应他的问话,但呼吸中弥漫的酒味,却清清楚楚地通过空气传递了过来。
流川皱皱眉,在床头柜找到了空调遥控器,调了个不太冷的温度。然后去扳仙道的肩膀,把方才披在他身上而现在已经被压在身下的外套拽了出来。
他寻了衣架,把衣服挂了起来,又把仙道的腿抬上了床,然后坐在床边,扶了仙道的肩膀,道:
“朝上挪,有枕头。”
仙道终于有了些反应,却是把头扭向另一边,似乎模模糊糊中在排斥絮叨。流川眼疾手快伸手拦了他脸颊——另一边额头上是伤口,差一点就碰到床头栏杆。
而仙道,就是被这一拦,才唤回些神智的。
粘稠而压抑、禁锢着全身的温暖空气,仿佛在拉他沉沦,让他怎么也挣脱不出来。不过一只微凉的手出现了,抚上他的脸颊,就像渴极了的人终于找到了水,失明的人终于看到了光,他在迷糊中下意识将脸更紧地贴了上去,轻轻蹭了蹭。
凉凉的,很舒服。
然后,流川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了,顺带还有肩膀处传来的一股大力:“往上一点。”
说不清是那股力量拖着还是自己真的依言动了动,脑袋终于碰到了一个软软的枕头,那停留在他脸颊上的手,微微使力,将他的脑袋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地放上了去。
然后,便抽走了。
走了。
那是流川的手。
仙道知道。
他想抬手去挽留,但不知道是心在阻拦还是醉酒的身体在阻拦,手臂并没有抬起来;眼睛其实是可以睁开的,但他不想看到流川离开的背影,所以,还是不要睁开了吧。
仙道在酒精晕染的空气中,迷迷糊糊地就想这样一直睡下去,不过很快,他又听到了动静。
有被子压了上来,盖上了自己的腰间,然后,有手指碰到了他的脖颈,发出了摩挲布料的声响。不过,那手指一点都不凉,是热的。
仙道迟钝的大脑里只重复着“这是流川的手这是流川的手这是流川的手”一句话,在不明所以的混乱思绪中,他勉力睁开了眼。
第77章 真正的冬天(下)
温和不刺眼的灯光下,流川正坐在床边,低头去解仙道的衬衫纽扣。不知为何他似乎第一时间感应到了仙道的醒转,微微抬眼,他那还是像星星一样明烁的眼眸,便看进了仙道迷蒙的视线里。
“难受吗?要吐么?”
他问,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仙道慢慢摇了摇头,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喝水吗?”
流川又问了一句,转了视线,低头把仙道的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抽了出来,去解最后一个扣子。
“……不喝……”
仙道低哑地挤出两个字来。他此时脑袋有点糊,不太能反应过来流川在干什么,但是,此刻他坐在自己旁边,像是场美好的梦境。他什么也不想做,就只想时间停在这里。
然而流川似乎很忙。他又站起了身,在仙道还没来得及再次抬手挽留的时候,走进浴室,拿回来一个热毛巾。
他重新在床边坐下,撩开仙道的衬衫,去帮他擦拭胸口。
毛巾明明是温热的,却似乎带着流川方才手掌中那清冽的感觉,立刻冲散了仙道身上的燥热和空气中浓郁的酒味。他第三次尝试终于成功地抬起了手,握上了流川的手腕。
流川抬眼看他,拧了眉头:“酒后不要立刻洗澡,这样可以排汗。”
然而醉酒的人驴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别丢下我……”
流川:“……”
他从那没什么力道的掌握中抽回手来,将毛巾在仙道胸口上略显粗鲁地擦了两把:
“没人丢下你,大家都在呢。”
然而仙道却更不安分了,他一手撑了床,似乎想起来。
流川以为他难受要吐,忙伸手去扶,然而仙道上半身甫一抬起,便直直向他压了过来。他的两只胳膊紧紧地箍缠上流川的腰间,用上了醉酒的人不应该有的力气。
流川的脑海瞬间炸出一片白的烟火,伸手就去推他,但同时仙道的声音也在耳边响了起来,既闷又沙哑,似乎还在抖,让他瞬间失掉了推拒的力气。
“我真的……在努力了……你别丢下我……”
仙道紧紧把流川拥在怀里,恨不得双臂就此变成绳子,将自己拴在他心上。酒精在头脑中攻城略地,浩如烟海的言语文字完全组织不出一条有序的队伍,只能零零散散地从嘴里冒出来。那些字眼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他只能紧紧抱着他,用这样一个怀抱告诉流川,他真的很难过。
今天,大洋彼岸传来回复邮件,他的申请,已经被接收了。
流川推不开这样的仙道,因为他听出来了,仙道很难过。而这份让他喝到昏天黑地的难过,是因为自己。
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