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也被打成了重伤。”
“这我可没看出来。”
“要是他没有受伤,你以为当初去道观捉你的会是蔡辉吗?”
这样一说……倒的确如此。
“你那陵墓里面究竟有什么古怪,本应是给你寿终正寝的地方,为何反像是个……格外巨大的法宝一般?”
小孩儿摇了摇头。
“在我身死之前,的确为自己准备好了陵墓,但并非是现在的这副样子。所以这里究竟有什么,我也并不清楚,不如说只有主墓室是按照我的心意建造的。”
印春水一愣。
“这么说……那光秃秃的破屋子还不是被别人搬空的,是你自己的意思?”
“人死后既是孑然一身,与其带些用不上的东西到地下,还不如拿来当军费。”
在他刚苏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处这样一个陌生之地,连记忆都恍恍惚惚,时梦时醒。他甚至不知道那原来是他自己的陵寝,就这样维持着不人不鬼的模样,只凭着模糊的感觉走遍天涯,去寻一个叫做邬修筠的人。
原来是不觉得这样的日子苦的。
直到找到这人后,记忆逐渐清晰,才意识到自己竟飘零流落了那么久。
“既然如此……那墓室大概是你儿子自作主张帮你修建的罢。”
小孩儿的脸色又难看了不少。
印春水连忙适时地闭上了嘴巴,被安子仪科普之后,他多少也对南夏两国百年前的历史有了几分了解。在大周朝留下的记载之中,翎王一直是以恶鬼般的形象示人,但也有不少人认为他是一代英杰。但翎王之后即位的这位殷王,当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翎王曾为质子,年幼之时便被送去夏国,受尽欺辱冷眼,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多年之后他自己逃回南国,并在诸王子争权夺位之争间暗中蛰伏,最终靠自己积蓄的力量登上王位。直到这时候,他还不满三十岁。后来夏国内乱,他便趁此机会一举进攻,灭国雪耻。后又往北一路征战,直至四十四岁死于旧伤复发,战死沙场。这戎马的一生,当真好不威风。
可他这儿子却没有半点老子的气魄,畏畏缩缩,不思进取。明明翎王已经打下了大半的江山,南国兵强马壮,他却突然停止兴兵,过起了奢华享受的日子。或许因为父亲去世的太早,殷王一心想着求仙问道,似乎担心自己也在壮年之时突然猝死。因而大权旁落,给了辛太后干政的机会,最后更是被轻易篡取了王位。
一代枭雄,死后却被枕边人夺去了国家,任谁都会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罢。
不过看小孩儿这副样子,百年之后浑浑噩噩的都忘记不了邬修筠,却没有半分要去寻自己结发妻子看看的意思。若不是他天x_ing凉薄,那就是他和妻子之间根本没什么感情。如此说来有这样一个结局,也是他活该的。
“那混帐小子,竟将自己的父亲当作修仙的试验品。无君无父,对先人生魂不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要往好的地方想,说不定他只是怀念父亲,想再见你一面呢。”
“那他怎么不拿自己去试?”小孩儿冷哼了一声:“没当上王的时候就整日不务正业沉迷声色,要尽孝道也没见他那时候奋发图强。”
“……”你都这么说的话,我还怎么安慰你啊。
想了想,印春水决定还是壮着胆子,趁小孩儿虚弱的时候跟他谈谈心:“你说你都有了妻儿,为何还对我的前世这么念念不忘的呢。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既然对你没意思,你就更要珍惜眼前人啊。”
“你这是在对我说教?”小孩儿瞥了他一眼。
“不……不敢。”
“你怎知就是强扭的瓜?”小孩儿冷笑一声:“你怎知,不是邬修筠先勾搭的我?”
印春水:“……?”
等等,莫非这堂堂南国翎王,当年还被别人给……始乱终弃了?
越想越可怕。
见印春水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青的脸色,小孩儿冷哼了一声,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叹了口气。
“我与珏月之间……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印春水:……那可是你的发妻啊,你以为我想成了怎样?
“我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对你如何执着,但我并非如你……胡思乱想的一般,为了邬修筠抛妻弃子。”小孩儿略带犹豫地说道,似乎在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在我的记忆之中,我对珏月是有情的,对我的儿子也是有情的。只是这些记忆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却如同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并不像是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或许前尘种种,在他身死的那一刻,便已经尘埃落定。他与珏月的夫妻之缘,与承安的父子之缘,也就在尚且为人的印风死亡之后被切断了。
所以虽然他还记得那些往事,却不曾觉得怀念。现在的“印风”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南国翎王,而是刨去其他后,无论怎样也不愿离开人间的那段对于邬修筠的执念。
“……看来至少在你生前,还是和家人善始善终了,还真好啊。”印春水酸溜溜地说道:“那你要是看到了你妻室儿子的转世怎么办,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他们又不欠我什么债,我回魂也到不了他们身上,如何认得出他们。”小孩儿一脸的莫名其妙。
所以你这么心胸博大的一个人,邬修筠到底都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让你留下这么重的心理y-in影啊。
“那你和邬修筠……是在夏国相识的吗?”
“不错。”
“那你和他……到底是……怎样的,你可记起来了?”
究竟他们之间算什么呢?
心情好的时候,待他如挚爱。心情不好的时候,什么狠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一时之间想起千言万语,可也还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31章 不进则退(四)
“……当年我为南国送至夏国的质子,因南夏两国不和,我在夏国受尽压迫。而邬家则是当时夏国最大的家族之一,族长年迈,由嫡长子邬亭玦接手家族之事。此人颇有才干,邬家也是蒸蒸日上。而邬修筠则是邬亭玦的胞弟,为与他兄长相争,于是找上了我。”
“那你们是合作关系了?”
“并非如此,我在夏国势单力薄,说是帮他,其实是为他所制,只能听从他的命令。”小孩儿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何找上我。”
有他印风算是锦上添花,没他却也不算什么,何必要在他身上花费这么多的心力。
“邬修筠先安排我假死,之后伺机而动,在合适的时候暴露了我的身份。我与他大哥有些仇怨,所以这’残害两国质子’的名头便被加在了他大哥身上,邬亭玦名声尽毁。在这之后,他便接手他大哥的位置,顺利掌控邬家。”
说来也是可笑。
若是当年他当真死在牢狱之中,邬亭玦或许就简单揭过此事了。反倒是因为他还活着,所以一桩“不起眼的小事”便成了天大的罪责。
当年被虐待的南国质子成了邻国的王上,这件事被夏国的王知道后,便不可能放过邬亭玦。
印春水不清楚其中经过,只是不禁暗暗乍舌。小孩儿口中的邬修筠还当真是个j-ian诈y-in险、心狠手辣的角色,光是为了□□,竟然连自己的兄长都要害,完全不顾同胞之谊,当真不是个东西。
“但你是……喜欢他的吧。”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印春水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即便邬修筠再坏,那也是个胆大包天的风云人物,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博得威震天下的翎王眷顾。之所以对他印春水好,也只是因为自己身上有那人的影子,小孩儿看在两人前世的情份才这样做的罢。
“可他并不喜欢我。”
听言印春水一愣,抬起头来看向小孩儿。
“那种混账东西,除却自己之外,恐怕在这世上不会在乎任何人了。”
印春水:“……”
这是多大仇啊。
“那时他给我取名□□水,以防外人认出我的身份,不过也没真正用上过几次。说到底,他应该只是把握当作一个好用的工具罢了。与我谈情说爱,也是他一时兴起用来消遣的方式。”
印春水:……听起来这人会走畜生道,全都是自己活该。
到这里之后,小孩儿便沉默的坐在一旁,不再说话。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了他和邬修筠分离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简直就是个傻子。
完全没有自觉,以为还可以在他身边带上很久。以为这人只是比平常人淡漠,却没意识到他就是个没有情感的怪物。
即便是下逐客令,邬修筠也是直接的很,半点留情的意思都没有。
“阿风啊,我要娶陈家小姐了。她不会喜欢你的,所以你走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邬修筠还在安然自得地吃着印风为他剥好的葡萄。闻言印风指尖一颤,动作顿在一半。邬修筠却神色不变,探了探头,就着印风指尖的汁水将葡萄含进嘴里,还伸出舌头来舔了一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