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间墓室,应当不是属于翎王本人的。
中间足足摆着四五个棺材,想来就算翎王再怎么大方,也不会愿意与旁人分享自己作古之后的地盘儿。更何况棺木做工还不如那石壁精致,恐怕是殉葬之人罢。虽说人殉早已被弃置不用,可翎王毕竟一代枭雄,总该有点儿与旁人不同的特权罢。
自己去死便罢了,还要拉着无关之人陪自己去死,不让别人好好活着。
当真威风,当真霸道。
印春水啧了啧嘴,又将视线转移到墓室的地面之上。
这里也有不少脚印。
有些地方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有些地方却干净许多,想必是曾经堆起的金银珠宝,被盗墓贼给全部搬走了。
任你大富大贵之家,死了之后也都只能落得一个狼狈的模样。
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但愿这盗墓贼已经将墓x_u_e搬空,不会再回来了罢。
想到此处,印春水犹豫片刻,又咬破手指,在空白的符纸上临时写了张隐身符,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若盗墓贼真的回来了,不见人影,却只看见一团飘在空中的幽幽冷火,恐怕要吓他个一魂升天。
方才小孩儿离开之时,要是记得嘱托他捎带两张符纸就好了。这用一张少一张,没有东西防身可当真让他有些不放心。这墓室之中可留下了不少法术的痕迹,说不定这伙盗墓贼是滥用术法的妖人,在背地里正在偷偷谋划什么y-in谋诡计呢。
墓室正中央的棺木虽然制作粗糙,棺壁棺面上却刻着不少繁杂的花纹,看上去有些像符咒的模样。印春水凑上前去看,虽然看不出个究竟,但也大概能猜出这是抵御侵入者的法阵。现在像是被什么人给毁了,以印春水这点微末修为,竟也几乎不受多少影响。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再轻松不过。
印春水轻轻松松就将那棺盖给推开,壮着胆子往里面探了探头。
这一看可谓是一惊。
棺椁中的尸骨,竟被人给斩断了头,脖颈之上空落落的一片。配着依稀还能分辨模样的华丽祭祀寿衣,只见其身不见其颅,当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印春水不曾学过风水,可印道长曾沾了点皮毛,提过棺木的风水之说。比如若是在棺木的正中央钉一颗钉子,便能诅咒对方下一世也过的不安宁。看到这失颅的头骨,印春水便不免想到此处。
这又是什么玩法?
印春水咽了咽口水,将手向前探去,翻了翻尸骨的衣领。颈骨伤痕非常整齐,当是一刀毙命。
再开了几口棺材,也是这么一副景象。尸骨有男有女,也有老人孩子,没有x_ing别或是年龄上的讲究,不像是殉葬的奴隶,反倒更像是……一家人。
这莫非是跟翎王有什么生死都过不去的大仇?竟都被斩断了头颅,陪一个死人下葬。
不过也难说南国是否以此为风俗表达喜爱之意。毕竟蛮夷之地,比不上我大朝风度,保留着殉葬这等残忍恶习,也更难以让人理解他们在想些什么。
待印春水看完了尸骨之后,边将棺盖纷纷合拢,对着几口棺材拜了又拜。
愿诸位来世太平安定,不再遭受如此灭顶之灾。
眼看这间墓室里面也不剩什么了,印春水便通过一边的墓道,朝墓室的更深处走去。
愈看愈是有些触目心惊。
他心知这翎王墓原本定然华美宏丽,只因有人捷足先登了,才变成如今这副空荡荡的样子。他想过盗墓贼对此间宝藏定不会手软,可不曾想竟然搬的如此干净。连一块铭文,一枚金币,一枚玉佩都不剩下。原本是堆的高高的绫罗绸缎,现在却只剩下几片灰烬。要不是小孩儿提前告知了印春水,他恐怕连这是谁的墓都看不出来。雁过拔毛,翎王墓过,就是只剩厚厚灰土一层了罢。
若他是翎王,定要被这些个家伙气得七窍流血罢。
不知若是有翎王的绝色妃子做陪葬,会不会被他们剩下。要知道小小道士与绝色女鬼之间若是能有点儿什么,也不失为一段儿佳话。
似乎看话本看太多了。
不过一想到百年过去,绫罗绸缎大抵也只剩下几块儿破布,只能作收藏之用。红颜柔腴只剩枯骨一具,抱在怀里也不会让人觉得舒服。若是一会儿真冒出个红粉骷髅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在这条墓道两侧所雕刻的精美壁画有幸逃过一劫,没被那丧心病狂的盗墓贼给凿下来。只见那墙壁是以类似汉白玉的石料所制,入眼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正中央的龙首。再细细看去,几面连接的墙壁上也雕着什么东西,似乎是在叙述一个故事。有百万的将士、雄壮的骏马、还有鸟兽真龙等祥瑞之物,或许是在歌颂翎王有生之年来的各种功绩。龙首之上本应是衔着一颗玉珠的,现在虽然被人除去,可根根龙牙还是栩栩如生,可见工匠雕功之绝。
也不知是谁,能有这般超群卓越的技艺,还能动用这么多的人手,打开这在传说中赫赫有名的翎王之墓。
总归不会是钱老爷罢。
印春水心中不免越发好奇,目光全然被这壁画上的内容所吸引,全然忘记留意来自背后的危险。待他感觉到杀气之时,便已然来不及了。
他连忙侧过身去,只感觉左臂一凉,衣袖被开了个不小的口子,倒是没伤到皮r_ou_。待他迅速转过身去,只见一只惨白的骨掌,重重击在墙壁之上,刺破他衣袖的正是那尖利的细长指甲。他顿时一惊,想都没想,闭着眼睛便顺势从怀里掏出定魂符,朝着对面甩去。
诸邪莫侵,鬼神退散!
对面顿时没了动静,待印春水看清楚之后,发现袭击自己的是一只骷髅鬼,而自己那定魂符正正贴在了对方的脑门上。
这等连血r_ou_都支持不住的厉鬼,是受不住印春水这一击的。一副雪白的骨架突然散了架,颓然的堆在地上。
想不到竟被他说中了,翎王墓里面真有这不干净的东西,还险些害他丧了命。
但若想要知道此间发生过什么,恐怕就只能问它了。
印春水想了想,揭下了贴在骷髅头上的定魂符。好在这翎王墓中y-in气深重,虽然刚刚被印春水削了半条小命下来,但这厉鬼恢复的极快,立刻直立起来。印春水又从指间挤出几滴鲜血出来,滴在那骷髅的骨架之上。有了活人的精血,那骷髅鬼一时半刻便恢复成了青年男子的模样,只是神色有些萎靡。他瘫在地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印春水,隐约有吃惊之意,似乎不相信印春水这样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会放过自己。
“多……多谢大能不杀之恩。”
光看样貌,他死时应比印春水只大上几岁,已过加冠之龄,化成人身时却并未束发。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却很好听,样貌也算得上是清秀,有种娇生惯养的水嫩感。
印春水蹲下身去,与厉鬼平时,开口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又没有盗这墓,你又为何要害我呢?”
就在昨日,印春水也见过相似的场面。不过那一次任人鱼r_ou_的是他,这一次他则是掌握杀生大权的那个。
这种感觉突然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快,于是不自觉的放柔了语气。
“小人……小人对大能不敢有冒犯之心,只是大能身上阳气太重,冲的小人魂魄不稳,便想……吓一吓您,让你离开便好,并无加害之意。”
“那你是随翎王下葬的诸人之一?”看这年纪轻轻的模样,总不会是翎王本人了罢。
“正是。”
一般来说,只有强大的厉鬼才能稳定神魂,就如小孩儿那样的。力量弱小的,神魂不稳,因而思绪混乱,通常化为骷髅的模样。可看这厉鬼力量也不强,可神志未失,不免有些违背常理了。
鬼由执念而生,生死之间要有极强的念想,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冲破轮回之道,留在人间。
除非是被人强行留下的生魂,后因执念再化作厉鬼。少了生死关的那一遭,神魂受损较少,执念通常也要弱上许多。
“这墓中可是有什么古怪,所以将你的魂魄长困于此?”
“小人……不知。”
也对,就算这里真有什么古怪,也是针对整个陵墓,不是一个小小的陪葬之人能够得知的。
“看你也已经完全成了厉鬼,也是有什么想不开的执念罢。”印春水这时才想起了自己的本业,声音立刻柔和了许多,以印道长经常使用的神棍口吻对厉鬼说道:“放下执念才是正道啊,只有心中先放下了,以后才能拿得起来。”
对方却并没有领情,而是面色变得有些发青,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中一般,艰难的顿了顿,开口道:“可那南国小儿欺人太甚,先是毁我家园,令我国破家亡,后坏我x_ing命,令我随葬,我又怎能不怨?一句放下说来简单,做来谈何容易?”
“国破家亡?你是……那个什么,那个夏国人?”
算算被翎王完全侵占的也就只有一个夏国了。
“正是。”厉鬼抬起头来,眼中尚有一丝希望,说道:“不知大能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过了多久,是否还有夏国的后人?”
大抵是已经没有了。
便是有,如今也早该归附我大周威仪。
“已经过去百年了,我也不清楚。”为了安慰男子,印春水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或许还有呢,只是为了躲避纷争换了姓氏身份,那我也无从知道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看来他就算是离开翎王墓到外面去了,心中也不会觉得好过罢。
果不其然,听了印春水的话,男子眼神一暗,看的他也不禁觉得有些难过。
“你叫什么名字?”
“……夏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