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知道她们在偷偷看他,可只当看不到。他和齐骛在一起之后,曾为她们打算过,要逐步将清白的姨娘分到外头去。有防身能力的,x_ing子泼辣的先出去。可一件件事叠起来,他都没来得及安排。剩下的在坐几位,怕是永远都要留在大司农府里了。
云鹤扫过一眼,却没有流露任何不恰当的神情。他怜惜她们,可不能因为她们就破坏齐庄的计划。他只微微一笑:“今日的汤熬得很好,都尝尝。”
“谢老爷!”众姨娘起身在旁行礼。
这一夜,大司农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比往常睡得早一些,也好似更熟一些。子时的时候,云鹤在书房低低吹起了箫。箫声低哑,却传遍整个大司农府。
很快,云鹤听到府里的轻微声响。他放下箫,思绪仿若飘过大司农府每个角角落落,再想起远在京郊庄上的孙伯和几个姨娘,他轻轻一笑。原本,复杂的差错他是不会让孙伯去查的,孙伯只能看一些简单的账目,也就是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地拖住他的手脚。那几个跟着一同过去的姨娘,都是学过一点拳脚功夫的,到外面去也不会被人欺负。他很放心。
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往下撒,大司农府里一片寂静,直到最后一粒沙坠落。火花从各屋喷发,漆黑的夜空映得如同白昼,被气流冲出的碎砖与烟尘都看得清清楚楚。静谧的大司农府瞬间成了一片火海,轰然倒塌声,屋梁燃烧声,砖块砸落声,全部混做一团。与此差不多时刻,罗那各地多处都喷发出一道道火花。有些是衙门,有些是店铺,也有是工坊。如此,大司农府的大火也就不那么特别了。整个罗那上空都弥漫了青黄烟火,前几个时辰还是无处不飞花的国度,在这一瞬间,仿若是人间炼狱。
在熊熊大火与烟气之间,都是刚刚惊醒的人们,有的呼喊火着,有的拎桶泼水,也有被这一切吓住的。在这些慌乱与嘈杂里,好似只有那些在燃烧的屋宅显得十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第95章 第95章
齐骛接到消息赶回京都的时候,大司农府只余残壁断垣。处处是青烟,鼻息里都是呛人的味道。齐骛揪住一个清理残渣的兵士,大声吼道:“人呢!大司农人呢!”
兵士白了他一眼:“你谁啊!吼什么!”
“大司农呢!”齐骛的眼睛都红了。
“我们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找大司农的尸首吗!”兵士一直在火堆里扒拉,心里也不好受。这么大的火,房屋都坍塌得不成样子,哪里还能扒拉出尸骸?
尸首?齐骛松开了兵士的衣衫。这么说来,大人并没能从火海里逃出来?他赶过来的一路上,还抱着几分希望,说不定大人能逃出来,说不定禁军把火扑灭了,大人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听到兵士这么一句话,他残存的希望都破灭了。
“什么人在这里大吵大嚷。”裴盛从灰堆里缓缓抬头。
齐骛从满头满脸的灰中仔细辨认,才认出了裴盛。他看着裴盛脏污的一身,不免眉头一皱,随后一扫他方才埋首之处。
裴盛也认出了他,这个让赫筠失意了好一阵的“知心人”。他缓步踏过残骸,问他:“你怎么回来了?现在这个时候,你回来作甚?”
齐骛的嘴唇动了一下,却是没有言语。
“你不是会武吗?”裴盛道,“赫筠……落难的时候,你在哪里?”他知道天火所在的地方,什么都逃不出,可他还是这么质问他了。
齐骛紧紧攥了一下手。
“说啊!”裴盛揪住他的衣领,将满手的黑灰染了他一身,“你会武怎么不救走他!”
齐骛眼里发疼。
裴盛撒开手,背过身哽噎道:“现在……什么都晚了……”
齐骛紧紧攥了攥拳头,手心里掐得直发疼。最后他手上一松,朝那个最熟悉不过的地方走去。深夜里,大人肯定是在主屋卧房的。不管能不能找到什么,他也要去看一看。
这几日,大司农府来了一道又一道的人。兵士奉旨翻捡了一番,废墟里实在分辨不出,便只能抓了两把灰,捡了未烧尽的碎骨,往上面交差。裴盛跟着兵士翻了两日,之后也只是偶尔经过这里的时候停顿一下,他还要继续当他的大司徒,不能一直在这儿缅怀他的爱恋。明晟只站在外围,看了一日之后撒上一圈酒。孙伯和几位姨娘也有回来过,可嚎啕之后也只得这么装了点灰回去立个墓冢。
对于这一些,云鹤都不知道,只在撤出京都之前,绕回大司农府看了一下。大司农府受“天火”肆虐的当夜,齐庄暗人好些都趁着混乱离开了京都,剩下的便是不能一走了之的,诸如谍支一派。许多谍支暗人渗入罗那已久,或是在世家贵族后院里生儿育女,或是有担任大小官职的,又或是以经商为名在外行走……谍支暗人要抽身离开,就要将存在的痕迹都抹干净,有些来不及当夜撤出的,便会晚上几日。云鹤作为谍支罗那京都御首,必定要等清点完所有该撤走的谍支暗人之后,才能离开。
他到那片废墟之时,正大雨滂沱。雨水冲刷着巨石与碎砖上的烟灰,却洗不去烧焦的黑色。黑一道黄一道的水流汇聚起来,混着烟灰搅进泥泞里。好歹,他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云鹤踩着石头在一处停下,就算整棵树都已烧毁,徒留这么一小截,他也认得,这是齐骛最喜欢的那棵树,后院与前院相隔处的青木香树。以前是多么茂盛……
云鹤站起身,远远近近都模糊一片。大雨倾盆,水气弥漫,不管曾经繁花似锦,现下都笼罩在这片朦胧里。他看了看昏暗的天色,便打算离开,可没走几步,便看着前头的“石头”突然动了一下。细细看去,他才发现那“石头”好似是暗沉一些的衣衫。都好几日了,怎么还有人?
云鹤稍一思忖,手上的油纸伞差点抓不稳。他赶快过去翻过来看,雨水淋散了那人的头发,盖了满头满脸,可他还是辨认出来了:“齐骛……”
齐骛的眼珠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父亲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他好似看到父亲在看着他,依旧是那样目无表情的冷淡,让他一时之间忘了上去请安。过了好久,他才想起来,自己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成的娃娃,长高了许多,而且他会武,他不必再仰望。待他再抬头时,却已没有父亲的身影。他有过一阵失落,他总是成为被抛下的那个。父亲走了,剩下了他;大人走了,又只剩下了他……赫筠,他念着这个名字,心里一阵一阵发疼。如果他没有出去押镖,留在大司农府该有多好;如果他没有半路返回,该有多好;又或者,他没那么贪心,没有时刻想着独占大人,该有多好……恍惚里,他似乎又闻到了赫筠的气息,便不由自主地缠着。这一次,他不想被抛下。
云鹤将齐骛背回去,立马准备了一桶热水给他沐浴。他看过齐骛的脉相,他只是虚弱,并没有任何问题。这是几日没有吃了?云鹤执着棉帕给他擦洗,一面心思着。洗到手指的时候,云鹤看着他的手指甲皱眉,指甲缝里都是黑灰,边缘还开裂了,指尖还有几个水泡。这样跑回来找他,是原谅他了?如果知道他只是个细作,还会这么惦记他吗?
云鹤继续给他擦洗,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今日是一定要离开京都了。他帮齐骛擦干了水,换了一件宽适的衣衫,又给他的手指上了一下药。本来他是打算只身离开的,现下带了个没有醒来的齐骛,他便雇了一辆马车。
到傍晚的时候,雨歇了。现下已出了京都,云鹤倒也不急着赶路,见小炉上的米粥快熬好了,索x_ing就找处树下停了。雨后的风带着些许清新,与余晖一同飘进马车。云鹤换下齐骛额头上的帕子,取了一小碗米汤来喂他。
齐骛一直没有醒,不过热度不高,云鹤也就不着急,待他休息够了,应当便能醒来了。云鹤拿了个饼子靠在马车厢边上,遥望过去,天际上隐隐出现一道天虹,美得那么不真实。将齐骛带出来,云鹤也不知该不该,可当时若是转身离开了,齐骛肯定不会好。就如当初将齐骛救出大司马府,明知道会有隐患,他还是做了。
夜里,云鹤与齐骛挤在马车里。刚开始他睡得十分规矩,与齐骛保持一拳距离,丝毫不敢再贴近,他怕齐骛突然醒来,诧异他们的距离。睡着睡着,他便贴了过去,额头紧紧靠着齐骛额头上,手也不自觉地揽过去。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这么睡了,睡梦里他闻着气息便自动靠了过去。
齐骛醒来的时候,正是子夜。他有过一阵恍惚,不知这处是哪里,侧脸看去,也不知这人是谁。他不习惯于陌生人贴这么近,便稍稍让开,没想到这人又贴近几分,齐骛顿时皱眉。
云鹤感觉到旁边人一动,便贴过去,好似额温降了。他迷糊了一下,伸手再确认一下。还没摸到,手腕便被握住,力道不大,他却是顿时清醒过来。
“热度退了?”云鹤道。自“大司农”被天火收了之后,他便不再用“大司农”的声音了。
“你是谁……”齐骛往旁边让了让,紧贴到马车厢璧。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过脑子里浑浑噩噩,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云鹤看着他的疏离,有一些失落。除去“大司农”的身份,他和齐骛又回到了原点。不过,这不是他所希望的吗,保守住了齐庄的秘密。他没有回答,只坐了起来。月光从车窗照进来,映到他脸上。
齐骛这才看清了这人的面容,他诧异了一下,又不可置信地眨了一下:“哥哥?”
云鹤此时用的是当货郎那时候的面容,齐骛见过的。
“我怎么会在这里……”齐骛记得,他一直在大司农府废墟里。
“路过,便看到了。”云鹤道。
“哥哥,我……”齐骛的声音干涩得很。他又被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