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山缩小了身形,猫在一片将掉不掉的梧桐叶底下,瞪着卧室二楼的窗户。卧室里隐约有人,身影动了一下,接着就到了窗边。窗帘撩开一绺,于盛溪知道是谁在外头,一双眼睛直直就对上他两粒金豆似的眼睛。
不过两日没见,这一眼,又好像过了千万年光景。
夏南山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身躯,那一盏灯亮得地方,就这一个人,他风尘仆仆而来,终于找到了归处。
还巴巴望着,于盛溪已经拉了窗帘,不看了。
眼前一暗,夏南山愣怔,顿时觉得自己傻了吧唧的。
碧水华庭处在S市市中心,金贵的地皮儿,老大的一片区域,夏南山头一低,就能看见。龙威谨慎地铺过去,不想,不念,只当不存在。
太昊回来时没见到夏南山,也没见着青帝。
神威往宅子里转了一圈,逮住了伏羲——他在二楼卧室洗澡。太昊上去时发觉门没关,探头进去一看,伏羲穿戴整齐,站在花洒底下,水开到最大,兜头照脸浇下来。
听见身后响动,伏羲问:“回来了?”
太昊走进来,没回答,倚在门边看伏羲。
伏羲伸手调节水温,按了一圈,叹气道:“怎么这么冷?冷透了。”
淋浴间半点热气都没有,太昊转头看看,发觉热水器压根儿没开。
伏羲慢吞吞挺直了后背,说:“你来抱抱我吧。”
太昊只犹豫了瞬间,走进去替他关了花洒,张开手臂把人拢在怀里,问他还冷不冷。
伏羲点头再摇头,愣了一阵说,夏南山还是去找他了。
太昊抱紧他,说没事,他只是去看看。
伏羲颤颤巍巍转过身,他与太昊一般高,整个人扎进他手臂间,铺了个结实,“他要是知道神元是我先于家一步捡走的呢?”
太昊凑在他耳边,“他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呢?!”伏羲压着嗓子喝问,“他要是不愿与我站在一起呢?”
太昊拍着他后背,跟安抚一匹暴躁的马驹似的,说:“那就不要他。”
伏羲把脸捂在他肩膀,太昊摸着他s-hi淋淋的后脊背,本来想替他脱了,手指经过口袋,摸到个硬物,拿出来一看,是只s-hi淋淋的手机。
“还关着机呢?”太昊一手搂着他,一手按开了开机键,“自己把自己憋死我可不管啊?”
太昊见人没动,拿着手机输入指纹,等了一阵儿,果不其然,短信微信语音提示响个没完,全是伏羲麾下的神发来的,问G省出了什么事,问十万大山里的异象是怎么回事,问这股霸道的龙威是谁的,最后一条是火神祝融发来的,不过二十来分钟前,祝融一身红装,还雕眉画眼的,长得十分精致,头像一跳出来,就十分扎眼。
他对伏羲说,他似乎感觉到了女魃的旱神神威。
太昊一一按掉,对着祝融细致的容貌多瞧了一眼,还是按了。
手机塞回伏羲兜里,太昊伸长了手,想去够热水器的开关按钮,还没按下去,伏羲突然一哆嗦,太昊自己也抖了一下,冷的。
热水终于浇下来,伏羲缩在太昊怀里,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说降温了。
太昊点点头,冷不丁听见手机提示声,淅淅沥沥的水声里,特别刺耳。
伏羲深吸一口气,自己掏出来看,这回是雨师毕发来的,言简意赅的一句话。
他说,祝融死了。
第63章
火神祝融,花枝招展的一个神,死得也壮烈绚丽。
早些年祝融还在伏羲麾下,常年穿得大红大紫,自我感觉颇为良好,伏羲见他张扬得意,就起了坏心,压都压不住。在祝融生日时送了顶绿色的帽子给他,说是跟他特别般配。祝融也不恼,挺大方把帽子扣在头上,往后逢人就笑眯眯说伏羲给他带绿帽儿。
气得伏羲在家里跳脚,还没想出整他的法子,祝融挥一挥衣袖,说要去体验神生,自此之后,便与伏羲一脉越走越远,最后行踪成谜,有人说他是周游世界去了,有人说他和人类女人好上,结婚生子了,还有人说他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言之昭昭,好像一个个都亲眼所见似的。
只有伏羲知道,祝融哪儿都没去。他在S市西边买了套两层的小洋房,临着条栽满梧桐的街,左边傍着家小咖啡馆,右边挨着家小蛋糕房,日子过得恁惬意。
凌晨四时,天光仅有一丝。伏羲站在这栋小洋房的二层露台,面对日头升起的方向,凝视许久,手没留神擦过露台,被一根蔷薇尖刺划破了皮,血沁出来,伏羲终于回神。
祝融贯会打理花Cao,一片小露台被他养得颇为细致,蔷薇顺着栏杆铺了一墙,跟瀑布似的垂下来,孔雀Cao长得也兴旺,开了一地猩红的花。祝融就死在这里。
露台正中有一小堆焦黑的灰烬,被一地繁花衬着,像个怪异的洞。
伏羲伸出手指,在灰烬里拨弄一圈,随后挺直了后背,拍掉手上的残灰。
正这时侯,夏南山和雨师毕一起从天而降,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烧得连神元都没留下。”伏羲垂着眼,轻声说,“雨师布雨查探,一丝一缕都不放过,应龙龙威铺了一天一地,倒还让人得了手。”
雨师应龙不答,他们无话可说。
祝融在人来人往的临街闹市,被烧成了一撮灰烬。
伏羲继续说:“祝融最后一条消息发过来,到雨师发觉他死去,期间不过二十分钟。二十分钟,悄无声息地就把火神杀了,杀得这样轻巧这样随意。”他转眼望夏南山,“是谁这么急着打我脸呢?”
当世之下,众神无不衰退,尚能力压火神祝融的还有几个人?
答案呼之欲出,可偏偏谁都没真点出来。
“他杀风伯飞廉,诸神震怒,我按着没让他们动,十万大山,他重创应龙,我顾全局势,仍然放过……”伏羲走到露台边沿,捻着手指上的一点血迹,“这倒真是,怨我了。”
雨师毕与夏南山对视一眼,跟着伏羲上前一步,“伏羲大人!”
伏羲没回头,只回了个字,“杀。”
这是来自众神之神伏羲的命令,甫一出口,便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威向四面八方而去。
雨师毫不犹豫,倏忽就领命而去。
夏南山迟了片刻,盯着伏羲硬`挺的后背,一句话没说,转头化出龙身,复上天际。
半夜里于盛溪被手机提示声弄醒了。他本就睡得极浅,加之当了多年的医生,职业使然,一听见手机响,条件反s_h_è 似的掀了被子坐起来,脚都伸进拖鞋了,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撂了医生的担子。
短信是严阵发来的,问他于溜行是不是一块儿到了S市。
之前在夏南山一事上,于盛溪以旱神神威威胁严阵,要亲自送夏南山回于家,师徒俩自此有了嫌隙,小半个月没说上一句话。于盛溪本想着寻个时间登门谢罪,严阵倒先联系了,上来就问得直接,一点客套也没有。
于盛溪没回,直接打了过去。
严阵大抵是没睡,从话音里听,老先生精气神都不错。
“出了什么事?”于盛溪不答反问,半月不联系,一联系就问于溜行的行踪,想来是出了事了。
对面沉默,只余一道呼吸,半晌才说:“伏羲对于溜行下了追杀令。”
严阵说祝融死了,死得只余一抔黑灰,伏羲动了怒,恐怕这一回是不会放过了。原先为了夏南山,伏羲就放了话,掘地三尺,也要把于家掘出来。这一回于溜行直接在太岁头上动土,疯成了这样,伏羲的人马已经在S市布了天罗地网,你横竖要护着的那小朋友也在他阵列里。于溜行只要冒个头,满天神祇立马能把他扎成个筛子。
于盛溪独个儿坐在黑暗里,听着这风云突变,听着严阵说到最后,深长地叹气。老爷子是于家的外枝,哪怕不再回于家的老宅,也仍是连在根上。于盛溪能懂他的担忧,于溜行闹得这样出格,难免不把整个于家也牵连进去。
“您这样说,”于盛溪问他,“像是确定祝融是溜溜杀的。”
严老爷子倒笑了,笑得挺苦,“你们俩兄弟,你看不顺眼他,他看不顺眼你,动起手来都是往死里打,到关键时刻,怎么就血脉相通了?”
于盛溪也笑了,说这跟血不血脉没关系,他了解于溜行。
“烧成灰了。”严阵一顿,压着嗓子,声音陡然枯槁,“那是火神,那是祝融,低调了大半辈子,到头成了一把死灰!”
老爷子气得急,听筒里传来呼呼的喘气声,于盛溪握着手机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窗帘缝隙向外望,S市中心地带,即便深夜,也仍是华灯璀璨。
严阵见他不声响,匀了气说:“于盛溪,你给我交个底,于溜行是不是在你这儿?”
于盛溪望着自家门前空荡荡的泊车位,说:“他不在。”
电话挂断,睡是再睡不着了。于盛溪下了楼,漆黑一片里,半点声响都没有。他挨到沙发坐下,一屁股压着块毯子,面儿毛茸茸软塌塌的。他捏着一角,扬手就给扔远了。
坐了半个小时,外头有灯光闪现,紧接着深紫捷豹从行车道上稳稳滑过,正好停在泊车位上。车上下来一高一矮两个影子,高的一个低头摸钥匙,矮的像条狗。
钥匙c-h-a进锁孔,门只开了条缝儿,两个身影贴着墙钻进来。
于盛溪冷冷看着,问道:“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