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出去,赵策就跟上来:“孟透,你这是想邀功啊,我也去要床被褥。”
孟透笑着敲了他的肩侧,回头跟里面还留下的霍止说:“嘿霍止,你先把言妙带回她房间,我们马上回来。”
所有人皆是来去如风,不消片刻,偏堂就只留下了江翊和薛夜。江翊倚在门外的柱子上,已然酣睡。薛夜想叫他醒来,刚做了个“薛”字的嘴型,又将声音吞了回去。
江翊睡着了。
薛夜玩他垂落肩头的长发,意外地发现手感很好。月光下的江翊,肤色更显清冷如玉,长睫微颤。薛夜从来不知道江翊的睫毛这么密长,不自觉地倾身过去,再靠近一些。
他伸出一根手指去触碰江翊的睫毛,轻轻划拨了一下。江翊没反应,仍睡着。他放心地划拨了第二下。江翊忽然睁开了双眼,攥住他的手腕,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你在干什么?”
薛夜一愣,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盯了有一会儿,忽地笑出来:“你的眼睛挺好看的。”
……
孟透和赵策这一趟去得迅疾,只是城主府有些大,他们不熟悉,走了不少弯路。他们由管事丫鬟领着,拿到东西后即刻返回。
言妙的房间门口,霍止坐在阑干上等他们。他说他已经给言妙输了真气,她现在已经睡下了。
因着这是女儿家的房间,孟透和赵策不敢久留,给言妙盖上一层被褥,放下东西就关门出来了。言妙的脸色还是苍白,整个人侧着睡,而且蜷缩着。
言妙的房间倒是布置精巧,处处彰显闺阁的雅致。由此可见夏城主到底花了多少心思讨好这位言家小姐。他们就不一样了,几个人挤一间房,晚上睡觉翻个身都很困难。
还好他们五个人素来爱�c-h-a��些,每日沐浴后躺一块儿也勉强能接受。隔壁师兄的屋老是起争执,某某嫌弃某某身上味儿大,不肯再与他同住一屋。这件事还闹到了西泽师叔那里。两人皆被狠批一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此后才安分点。
于是各自回房。孟透不经意地向霍止提起:“言妙虚弱成那样,你扶她回去肯定也很辛苦吧。”
霍止推开房门:“抱着去的,还好。”
孟透腿一软,伸手扶住门边:“你这话可别让赵策听见,我告诉你,他要是知道了非得宰了你不可。”
霍止头也不回,解开外衫的衣带:“噢。”
……
孟透将自己埋在屋子里,对着张白纸苦思冥想。直到日上三竿,终于想到一个适合的战略,用过午膳就给西泽师叔送去了。
“东潭河南北东三面皆为五十人控守。西面高墙增派六十人,防止野灵进入城西。十三人人从东潭河面进入,施文星剑阵控制野灵。六人入坟地封印野灵。”孟透画了精细的地形图,还写了对各部分弟子的分析,自以为万无一失。
没想到西泽师叔看罢,就将那白纸丢了回来:“你这里,着重写了攻,却极少提到守。除此之外,对受伤弟子考虑过少。回去重头写过。傍晚前交不出,就不用吃晚饭了。”
孟透捡起那张纸,默默回房中继续思索。
薛夜回过房间一趟,看见孟透一本一本地翻看古籍,神色格外认真。他在纸上画了东潭河的地形,还用朱笔圈出了需要重点�c-h-a��之处。他脚边全是被揉皱的废弃纸团。江翊往桌上放了两只甜橘子,没敢打扰孟透,自个儿关门出去了。
孟透这个人,看上去不太正经,做起事情来却总是格外认真,也格外可靠。或许他真的是心怀大志,却从不展露锋芒的那一种人。
结果孟透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晚饭,他踩着饭点交了第二张战略。他在原有的战略上,增加了一些细节。
西泽师叔手撑额角,皱着眉头将战略书翻来覆去看了两次,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晚上找了他们五个还有沉皈的言妙赵策再一同商议。然而,清谈战场的不是他本人,他示意孟透将自己的战略说给众人听,并安排所有事宜。
大伙都没有异议,只是个个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孟透难得这么正经地同他们每一个人讲述战略与布局。
“沉皈善于御守,暮涑善于进击,不如结合两派所长……”
言妙嗑着瓜子,将手心里的壳倒在桌面上,双腿交叠起来:“沉皈既善于御守又善于进击,跟你们暮涑可不同。”
孟透无奈摆手:“好好好。沉皈门派四十弟子穿插于城西墙头的暮涑弟子之间,另外二十人守在东山的灌木林前。”
“既然封印野灵的六人之中,沉皈只有暮涑一人。那进入东潭河之内的十三人,理应是沉皈弟子。”
一旁的江翊冷不丁地开口:“沿袭暮涑招式的沉皈弟子,也能摆文星阵控制野灵?”
不知怎么的,薛夜总觉得江翊这话有针对言妙的意思,不太像平时温文尔雅的他。但他若无其事地揭开瓷盖喝茶,没在意任何一个人的脸色。
“我们当然不会用那些古老的术法。”言妙往江翊的方向瞥了一眼,挺直的腰身往后一仰,靠在雕刻仙鹤的椅背上,“沉皈的’九霄云外’照样能控灵。听说贵门派的‘文星阵’早已称不上当年威名。”
江翊面无表情:“彼此彼此。”
孟透看情势不对,立刻打断他们的对话:“来永夜的沉皈弟子皆是精锐,入阵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那就依妙姑娘所说的,入阵十三人替换为沉皈弟子,原先的暮涑弟子戍守灌木林。”
孟透决定了自己和西泽师叔、江翊、薛夜、李行风和赵策一同进入坟地封印野灵。
“霍止留在灌木林最西处,接应受伤弟子。至于妙姑娘,你这些日子身子骨虚弱,还是留在城主府中休息吧。”
言妙听了这话有几分气恼,眉头拧紧,将手中的瓜子往掌心一攥,丢到了一旁的桌上:“你让我留下来?我没事,你也太小看我了。后天我照样能去东潭河降伏野灵。”
孟透还想说什么,却对上言妙固执倔强的眼神。
她看着孟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沉皈和言家的尊严。”
他摊平双手举起,表示妥协:“好好好,你也一起。姑奶奶,我怕了你了。”
西泽师叔也说:“那就让霍止与言妙一道吧。”
薛夜第一个跳出来说话:“为什么不让我陪着妙姑娘?”他说完就被师父冷厉的眼神吓了回去,不敢多说一句话。
第49章 降野1
这天下了场秋雨,走在这座腐朽的老城里,能嗅见月见草的香味。平常入夜后就不再出门的百姓静默着立在家门口,目送他们离开。有的人仅在中衣外头披了件衣衫,提着灯笼看那群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
几个小娃娃一颠一颠地在他们之中穿梭,偶尔撞在几个师兄的腿上,又玩闹似的狠劲撞了几下,抬头看着他们嘿嘿地笑。
城北的雕龙门柱上,挂了两只花灯,为西泽师叔冷峻的面色笼上一层橘暖的光亮。他召令所有弟子会集。几百人秩序井然,列成方阵。
不再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几百张不同的面孔,这一夜是一样的严肃与慎重。小孩子察觉到四周忽然安静,也。从人群的间隙里跑回爹娘的身边。
西泽师叔的眼神扫过前排每一个师兄的面庞:“我希望你们记得,无论如何,你们都要为百姓而战。自你们入暮涑与沉皈起,挽救天下苍生就是你们肩负的使命。”
那是孟透在过去的二十七年中,印象最深刻的时候。西泽师叔去世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样撼动人心的画面。
从第一个人起,每个弟子宣报自己所属的门派与名字。前面三十多个师兄的声音严肃低沉。李行风在第二行,轮到他时,他气势如虹地喊了一声:“暮涑!李行风!”声音高昂,几乎响彻夜空。
之后的弟子受了感染,声音一个比一个洪亮,士气高昂。有些东西如风一般,迅疾地散开来。无人窃窃私语,在灯下摇曳的人影中,眺望漆黑的远方。孟透听着师兄的声音,热血沸腾,自己竭尽全力喊完那句“暮涑!孟透”后,全身震颤,有一瞬间的神情恍惚。
西泽师叔的声音威严如山:“虚常弟子孟透,与吾同行前列,指领诸弟子。暮涑弟子若有不从者,吾必将其逐出师门。此事不得复有异议。”
……
东潭河的山中藏有紫英木佛珠,这控制了阴灵的游离。这也是为何阴灵只能行至城西,而走不了更远的最重要原因。
进入东潭河,按照既定的方式排列。几百弟子将东潭河围得滴水不漏。弟子们的长剑冰冷,斩杀迎面扑来的野灵。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野灵,每一个似在欢笑又似在哭泣,那是来自地府的声音。
这些野灵没渡过忘川,宁愿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抱着残存的记忆留在这个世上。能有多少执念让这些人枯守着。他们连死都不肯放下。
孟透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点。野灵的执念,比活人的执念更加可怕。这一点,在后来的十年间得以验证。一个有执念的活人的力量,远远及不上一个同样有执念的野灵。
弟子们施展术法、结界、弑灵,没有一刻空闲。
十三名控灵的沉皈弟子在东潭河面落下,一路杀进坟地。多半野灵已被四面的弟子吸引控制,无暇顾及坟地之间。
沉皈弟子施展“九霄云外”,长剑在真气间运转,十三道剑光闪过,十三把长剑裹着风,成圈在夜空之中盘旋。方圆几里之间的野灵皆被定身,无法游离。
孟透在古籍上看到,反野灵暴动,必有一母源作祟,只需封印母源,野灵便不会再滋生。
西泽师叔带领五名弟子紧随十三人之后,穿梭在野灵之间寻找母源。被定身的皆是普通的野灵。十三把剑剑锋凌厉,剑落灵灭,横扫一片野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