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相金骨 作者:青霜照夜【完结】(26)

2019-05-24  作者|标签:青霜照夜

  宫娥们惊叫起来,燕秋来缓缓睁眼。

  也难怪这些年少女儿惊恐万状,她们脚下踩着的不过是一条银白色的丝绦,横贯夜空不知头尾。在白绦之下,即是茫茫夜空,除此之外别无支撑。站在这里确能看到地面车水马龙、灯烛十里,在大雁塔上俯瞰长安,便是这样的距离。

  九层宝塔的高度,足够他们摔得粉身碎骨。

  明皇不愧生是英雄,见此险状仍面不改色,只是赞道:“煊煌洞照,明如白昼,而灯晕中楼台凛凛,士女间次行走,便是画中也不过如此。果然不虚此行。”

  叶天师嘿然道:“圣人请看这边,除却灯烛,此处的舞乐也别具一格呢。”

  明皇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水精翡翠杂色而陈的高台上,有一名舞姬正弯折下柔韧的腰肢,像蛇盘在莲花之上。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柔而健美的力量,如同一支漆着胭脂色的疾矢,直冲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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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我为燕子你为啥来。燕子曰,我老婆埋你这里啦……咳,重来一遍!

  翦翦新燕,穿花戴柳。岁岁北来,诘之何故。翦翦燕语,逐春之故。

第44章

  纵使明皇阅遍天下歌舞,也不禁心动神摇,痴痴地看着她红裙舞动如风吹榴花。不知过了多久,鼓点才渐渐慢了下来,舞姬在最末一拍舒展四肢,生成一朵婷婷绽放的红花,就此定格。

  她们似乎是看得到天上人影,舞乐奏完,便纷纷放下乐器,面对这个方向行起礼来。

  明皇许久才回过神来,抚掌喝彩道:“堪比昔日梅妃惊鸿之舞。”

  “不知比之霓裳羽衣舞又如何?”叶天师c-h-a嘴道。

  明皇笑道:“固然不及娘子色艺倾国,但也别有一番新意,可着花鸟使去迎接。”

  花鸟使是专门在人间搜集美色,供君王挑选的官吏,叶天师嘿然一笑,再不接茬。明皇却陡然想起一事,问道:“叶天师,你如何证明,我所见的不是幻术?”

  叶天师一时答不上来,挤眉弄眼地讨起饶来。

  燕秋来道:“既然宫廷伎乐也随圣人来此,命她们跳一曲《霓裳羽衣》,日后再着人来凉州询问,上元夜是否见过天上人舞羽衣,便可得知真假。”

  叶天师叫道:“这办法甚妙,到时候就知道是燕楼主要穿霓裳,还是我叶某人要受罚了。”

  正说话间,台上又传来幽幽箜篌声,弹得正是霓裳羽衣曲未拍的前奏。方才那红衣的舞姬又垂手侧立,做了霓裳羽衣的姿势出来,看似是要一试大唐最美妙的舞蹈。

  霓裳羽衣曲本就有合西域胡旋舞之姿,舞女亦效仿天女衣装,台上那舞姬跳来,游刃有余。明皇沉吟片刻,抬手示意宫人乐师们合着节拍演舞,一时天上城中对舞霓裳,竟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曲乐将近,叶天师才走到明皇身后,低声道:“圣人,我气力将尽,需得回长安了。”

  明皇这才示意宫人们停下舞步,按照叶天师所言闭上双眼,不多时,睁开眼又在大明宫画障锦绣中了。唯一与方才不同的是,灯台上的红烛都已结起弯弯烛花,显然独自燃烧了许久,未得人剪去。

  明皇立即派人前往西凉州,去询问天上现霓裳羽衣舞之事。驿使才跨出门去,宫娥之中就传来一声惊呼。叶天师连忙问:“怎么?莫非有人没回来?”

  一名宫娥出列行了一礼,道:“奴婢许是演舞时掉落了一枝金簪,一时惊异出声呼喊,请圣上责罚。”

  “连朕都觉惊异,何况你一小小女子呢?”明皇笑容满面。

  “怎么,阿兄见了什么觉得惊异,连驿使都连夜派出一名?”一名少年跨进宫门来,朗声发问,“七郎来得晚了,莫不是错过了什么好事?”

  这少年眉目如画,沈腰潘鬓,生得有些y-in柔,许是不知在哪里饮了酒才过来,傅粉似的面颊浮着一层薄红,眼波也粼粼如含湖光,令人见之欲醉。

  明皇并未责怪他的无礼,反而含笑招招手:“在我面前,你可是最无礼的那个!是哪里的好酒勾住了你,让你连上元夜也要姗姗来迟?”

第45章

  天上霓裳羽衣如明月隐去,地上霓裳羽衣便也渐渐停歇。优流迦伏倒在葡萄藤上,气喘吁吁。

  葡萄藤下的y-in影里走出一人,雪衣披发,唇边含笑,正是李声闻。过了片刻,李天王也揉着头顶从藤蔓后钻出来,嘟囔道:“你干什么突然躲起来?”

  优流迦听到动静,将空荡荡的眼瞳转向这边:“大唐天子来过了么?”

  李声闻干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随手一试,竟然真能请来天子啊。”

  优流迦笑着垂下眼帘:“以后,长安还能看到我的舞么?”

  “能,以另一种方式。”李声闻道,“今日我双目所见的,都会入我画中。”

  优流迦不能视物的眼睛亮了起来——或许是被背后冉冉升起的莲花宝光照亮的。那是一枝金光璀璨的莲花,不蔓不枝,花瓣上滚落的露水落地就化成金粟,泠泠作响。优流迦忽然纵身一跃,恰恰落在莲蓬上,如同点水的蜻蜓。

  人们接着振臂欢呼起来,跟着纷纷爬上台来。他们中有织物盈篓的商贾,将来自大秦的珍贵织锦堆满玉台,将无价的颇梨水精器皿打碎,洒在毡毯的连珠花纹上;有擅长倒弹琵琶的乐师,反手拨弦的身影犹如满月;有歌喉可冲云霄的歌者,放歌如凤凰云间啼鸣;亦有能翻在竹竿上作戏的小童,顽猴般嬉戏于帘幕之间。优流迦一人的独舞渐渐融入众人的狂欢之内。

  忽然,玉碎声响起,高台南角陡然向下一沉。李天王惊道:“台上舞者太多,怕要沉了。”

  翻腾着经过他们身边的胡腾舞者,却放声大笑了起来:“没事的,不会的。”

  随着他的话语,舞台的倾塌轰然停止。有什么东西顶住了玉台,将它重新向上托起。但惊吓之下李天王动作快于心思,一把抱起李声闻,跳到了台下,刚好看清是什么撑起了玉台。

  贩卖傩面的金发青年,自走入这人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却跪在舞台下,用双肩扛起同属于几百人的玉台。他长长的羽睫掩着双目,虽然汗流浃背,面容却是平静无波的。从他的神态上来看,负荷在他肩上的不是几百成人,而是一根轻飘飘的枯Cao。

  李天王找了个空闲没人的石墩,把李声闻放下,一头钻进高台底下,协力托住玉板。

  “这玉板真沉,得有千斤罢。”李天王随口问道,“我都觉得沉,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金发青年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颈上铜铃响了一声。他虽看着李天王,却一声不吭,只是极其缓慢地打了个喷嚏。

  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唾沫,李天王顿失谈天的雅兴,腾出单手来对李声闻做了个手势:“你去罢,不是说要画下今夜的歌舞么?不过我蹲在这的样子就不要画了。”

  李声闻低低问了句:“不沉么?”也不知是在问谁。

  李天王极其乖觉地一笑:“哪怕天地我也能背起来,小小玉台哪里沉呢?”

第46章

  他看到李声闻在石墩上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翻着书箱,慢条斯理地找出一卷皱巴巴的宣纸,慢条斯理地把纸卷一端抛上玉台,大有欲与金发青年一争快慢的意思。甚至于把画卷摆到台上之后,他动都懒得动了,坐在原地欣赏起了舞乐。

  李天王喷了口气:“你动作快点!”

  李声闻笑道:“抱歉啊,实在是我不能左右他们的行动,总得让人家把舞跳完罢?”

  “我快站不住了!”

  身边突然传来“喀”的一声,李天王用余光一瞥,见那金发胡人改侧跪为正跪,舞台又随之向下沉了几分。

  “你这不是把担子都丢给我了么!”

  李声闻望着舞台,随口道:“他怕是没有力气才跪下的,你也站低一些就好了。”

  李天王暴跳如雷:“我才不要跪着呢!”

  话一出口,他倒是福至心灵,迅速变成蛟龙盘成一团,正好用最坚硬的脊背抵住舞台,自己躺得也舒服些。李天王有好东西从不藏私,偏过头去在嘈杂的乐声中,对金发青年扯着嗓子喊起来:“喂——你能背得起来这台子,应该不是人罢,变成原形再抬它应该好些。”

  青年无动于衷,依旧是同一个姿势稳稳地抬着玉台。

  李声闻突然开口:“天要亮了。”

  随着他的话语,一片鱼肚白穿透了夜空,爬上苍穹东角。熹微的朝晖洒在玉台上,使莲花中间少女红火的影子都变得浅淡了起来。

  她们仿佛清晨的朝露,或在温暖的日光中融化蒸腾成七彩云汽,或顺着花瓣滴落,流到宣纸之上。虽然没有画师执笔,纸上却渐渐自行浮出设色旖旎的长画,是云霭间香花漫天,天女与乐师演乐不歇。死亡或疾病,都不能玷污这一片祥和安乐。

  但在画轴正中,还停留有一片厚重的云雾,似是画师不慎滴墨污染了画纸。而四周的天人都聚精会神,朝着这片黑云舞蹈,令人十分在意其后隐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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