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不见尽头也好。他这样想着,感觉到李声闻试探着收紧双臂,抱住了他的后颈:“君逸,记得我的梦么?是你打破了我与这尘世的隔阂。在我眼中,万物皆无相,唯有你像这幅虚妄长卷上的一点朱砂。
“明明我才是羲和火精,却总是快要被你灼伤呢。”
狂烈的罡风灌入肺腑,李天王口中一阵腥甜,他哼道:“继续说。”
“等我死了以后,你的龙宫就空了。若是你还想要个良人,就尽管去罢。”李声闻喃喃道,“我看云梦龙君是个不错的人选,美艳可人又直率洒脱,应该很适合你。”
李天王一口腥血堵在喉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李声闻不等他回答,接着说了下去:“除此之外……龙族第一美人洞庭贵主已经有了夫婿,恐怕不能做你的泾川夫人了。你要是单喜欢人,圣人膝下有一女万春公主,长袖善舞,又花容月貌,你大可以去试试讨她欢心……”
李天王忍无可忍,瓮声瓮气地打断他:“我们马上就要永诀,你只想跟我说这个?”
“对了,你若是忘不掉我,就莫要去骗她们的欢心了。尤其我侄儿万春,x_ing格刚强好胜,你若是敢始乱终弃,她一定……”
“我的良人永远只有一个,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
李声闻不再说话了。李天王飞了太久,已经觉得精疲力竭,但那才跃入眼帘的峰顶,离他还有万丈之遥。李天王飞近山峰,降落山石上打算稍作休息。
但他才一落到山石上,脚下的石土就碎裂滑落,他无处落脚,竟然也跟着一起滚了下去。
这一落下去,就会落到帝女峰脚下,不能及时送李声闻上去完成他的意愿了。
他又急又慌,蜷起尾巴护住身后,用尽力气去抓挠山峰,想要抓到一处坚固的岩石止住下落的趋势。他撞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才挂在一处悬崖上,停在半山腰,恹恹道:“没有吓到你罢?没事的,我这就回到那里去,一定送你上去。”
李声闻一言不发。李天王疲惫地问道:“你还醒着么?要是你已经睡了,我真的提不起劲来继续翻山越岭了……不如我们就一起在这长眠罢。”
“泾川君,你在说什么傻话。”他头顶上响起洞庭君无波无澜的声音。
李天王无精打采道:“我本来就傻,傻到被他骗了这么久,还要帮他伤害他自己。我恨不得再傻一点,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死去该多好。”
洞庭君落到他身边,用长吻叼他颈项:“你哀思太甚,所以提不起力气。我来送他罢,你就在此处休息。”
李天王鳞片倒立,一口落雷打在洞庭君头上:“别动他!送他最后一程的当然是我!”
但他话音刚落,眼皮就是一沉,竟然怎么也争不过睡意,一头栽倒。
等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紫色雾气一样的鲛绡帐。他安睡在寝殿之内,怀中抱着一具温热的躯体。
他低下头,嗅到那人发丝间的冷香,有如松上雪、荷上露。他恍然记起他才娶得心仪的良人,云雨过后相拥而眠。
就该是这样,有什么不对么?
敖君逸失魂落魄地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开李声闻的胳臂,让他继续安眠。他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边,推开一条缝隙。
门外侍候的女子听到响动,回过身来,露出他熟悉的笑容:“龙君起身了?我以为会更久一点。”
“冰鱼,宫中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么?渭水小龙可有滋事?”敖君逸问道。
他头痛欲裂,灵台昏胀,话一出口自己便不知为何要问了。新婚之日,天下龙君来贺,他美人在怀好不快活,问这些扫兴的事做什么?
冰鱼努力敛起疑惑的神色,恭谨答道:“无甚异常。川河龙君吃过酒席已经散去半数,余下的正由二太子招待。云梦君与贵主聊得投缘,到贵主殿上借宿,现在正在一起练剑呢。”
敖君逸捏捏鼻梁,追问道:“钱塘君与洞庭君来了么?可有何异状?”
“洞庭龙君举家来贺,带了成千上百的天才异宝作贺礼,龙君不是亲自迎接了他们?眼下二位龙君正和二太子妃叙话,一切安好。”冰鱼试探道,“龙君问这些,可是身体不适?”
敖君逸捏着鼻子答道:“我没事。你去准备些吃食,我怕声闻太久没有进食受不住。”
他吩咐完便踮着脚尖走回床边,将衾被掀开一条缝,迅速钻进去,把熟睡的李声闻圈进怀里。他开始只想抱一会就好,可是甫触到李声闻温热的手臂,他就按捺不住,翻身将他压牢,去啄他的前额。
李声闻迷迷糊糊地伸手推了他一下:“君逸,饶了我罢……”
他不出声还好,这一声呢喃戳得敖君逸脊背酥麻,俯首去攫取他的气息。李声闻喘不上起来,到底被他折腾醒了,眼角噙着泪问他:“怎么了?”
敖君逸呼吸一窒,讷讷道:“没什么,就是很怕你睁不开眼睛。”
他眼巴巴等着李声闻保证不会有事,后者却笑容满面道:“现在还不会,因为在这梦中,一切都是你所希望的。在这里,没有y-in谋诡计,洞庭龙族不会来犯,你的手足不会离散,而我也不会死去。”
敖君逸惊慌失措:“你说什么?”
“你心里一清二楚。”李声闻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走出这扇门,醒过来罢。君逸,我要你清清楚楚看到我的死亡,你要明白真相,再自己选择是沉溺于无忧梦境,还是去面对只有你一人的世间。”
“我不想离开你……”
“但是我已经离开你了。我只是一缕残余的景象。”李声闻笑道,“看到洞庭君借说话时的动作,在你袖口别上怀梦Cao,我不放心,所以留下这缕残魂提醒你。仅此而已。”
他的发丝逐渐如熔金般燃烧,将他包裹在熊熊羲和火种。他放开敖君逸的手,推了他一把:“君逸,去做你该做的抉择罢。”
敖君逸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四肢都像被人cao纵着一样,强行将他带到门边,敖君逸咬牙撑住门框,死死盯着他:“别那么叫你,最后我连你都守不住。我愧为泾川之主,愧为敖君逸。”
李声闻眉眼弯弯:“但对我来说,你一直是那个在钱塘大潮下,挡在我身前的君逸。”
敖君逸被他的法术推着拉开门扉,面对门外无穷尽的黑暗。李声闻在他背后说:“以后每日的第一束晨光,都会照进泾川水底,流进你的寝殿。我会每天先去看你,再去看七郎。”
“我会早早起来,开窗等你的。不要食言。”敖君逸咬住自己的舌尖,挣脱他的掌控,凭借自己的力气踏出房门。他在这幽冥中下坠了一息,蓦地落在实地上,正巧感觉到有人从他背后轻轻取走了什么。
那东西很烫,把他烧得皮开r_ou_绽。
敖君逸眼都没睁开,就转过头去一口咬住对方的脖子,这才发现是洞庭君要从他背上叼走一轮燃烧的太阳。敖君逸将它甩到一边,用尾巴卷起那光团,负于背后,对洞庭君嘶嘶咆哮:“别打他的主意。”
洞庭君滚落在大片碎石中,断断续续道:“泾川君怎么醒了,岂不是辜负了帝女的一片苦心?”
“她的苦心?让你用梦境困住我,好夺走李声闻?”
洞庭君叹息道:“你何苦把她想得那般不堪?她只是想弥补对你的亏欠,让你没有痛苦地活下去罢了。”
“我不需要她假惺惺的关心。”敖君逸哼道,“我不会如行尸走r_ou_般混沌度日,我还有他。”
他撕下黏在腕间的细长怀梦Cao叶,扶摇而上,驮负着太阳去追逐天际。
没有日升日落,他数不清自己飞了几个日夜,才终于攀上帝女峰顶,几乎连一只爪子都动弹不了。他喘息片刻,转头去衔起背上的火光,将它举到天幕之上。
羲和火留恋地围住他的长吻,似是抚摸了他的嘴唇,这才缓慢地升上天幕。
夜色褪尽,久违的熹光照彻山河。在此之前,第一缕流金辉光,落在敖君逸的眼睑。
第170章
“穿过天上太阳,捉住见到你就躲避的那缕火精,那一定是郡王的精魄。羲和火既然已经点燃九y-in烛髓,就没有必要再滞留于天极了。”
叶天师的话犹在耳边,敖君逸却已身在帝女峰上,迎着四s_h_è 的星火,飞向正要顺天极东升的火轮。能焚烧万物的羲和火瞬间烧透他的鳞甲,却没能阻止他钻入太阳火中,潜进最深处。
他在火中睁开被烧得生疼的双目,一眼便看见手边一缕金红的火焰,正悄悄绕开他身周,向太阳边缘流动。即使没有叶天师提醒,那火种的色泽和神态,也早已深刻在他识海之中,挥之不去。
敖君逸挥爪将它捞在掌中,松了一口气,终于脱力从太阳火中坠落。
他撞倒帝女峰的无数山崖、树木,终于在半山腰停住了下落的趋势,连忙伸头去看前爪捧着的羲和火种。那火苗安静地栖在他掌中,如一掬春水。
敖君逸鼻子一酸,恨不得把它吞进口内,咽下腹中,让它再也不能始乱终弃。但他终究舍不得这么做,深吸一口气,将它护在自己心口。
这颗火种和其他的不同,不会烧伤他的皮r_ou_,就像他栖息在李声闻体内时,周身环绕的火焰一样。
敖君逸回到泾水,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放进天帝女的锦屏中。照他多年来遍寻来的昆仑仙方所言,羽衣天女能窃人皮相,她拓下的李声闻的皮囊,与真人无二,如此一来,只需要找来身材相仿的枯骨,就可制成一具崭新的躯壳供李声闻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