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事人+番外 作者:叶遍华【完结】(6)

2019-05-24  作者|标签:叶遍华

  “解决之计,便是重新拥立皇族林氏,世家见薛氏下场,效仿之心必然消歇,而六姓去其二,反可为寒族青衿提供晋升之路,阻遏门阀之风。是以臣与泱殿下长通音信,皇后知晓泱殿下身份,便是由臣府中之人通风报信,泱殿下受了这般委屈,陛下势必不会坐视不理,必然对琅琊王氏动手,后族不稳,权柄失序,若天下人知晓陛下竟是为了泱殿下,结果便是陛下失尽天下人心,此时起事,世家门阀必然一呼百应。”

  谢晖语速并不快,一字一句从容道来,薛靖心中发凉,颓然微倾榻上。

  林泱,林泱竟是刻意为之。他不惜用苦r_ou_计,不惜受私刑,不惜让天下人知道他如今是帝王禁脔。

  他知道,他叫他一声阿靖,他就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他在他背后苦心算计,终于在他最疏忽的时候,一刀捅在了他的命门上,可他却生不出半分责怪的意思。

  他只是很痛苦,也很难过:我苦心孤诣想留住你最后的自尊,你为什么偏要昭告天下,你身为前朝皇子,却以色事人?

  “谢相好算计,只是,阿泱如今如何还能登基称帝?”薛靖艰涩道,“他时日无多,现下又担了......祸水之名,他称帝,天下人如何服他?”

  “泱殿下是称不了帝,但陛下莫忘了,端朝并非只有泱殿下一位皇子。”谢晖道,“陛下来臣府中之时,分明是见过涣殿下的。”

  薛靖霎时明了。

  谢焕。林涣。

  少年清秀的眉眼与记忆中孩童的容貌渐渐重合,眉眼间同林泱的几分相似也得了解释:谢晖入仕之时便有一子,世人只以为他在寄情山水之时已经成婚,却不想那孩子并非他亲生。

  他不是十五岁,是十四岁。焚毁的未央宫中那具孩童尸骨......谁知是不是林涣本人?!

  “昔日泱殿下在北门为人所截,是裴皇后早算计好的事,两个孩子,势必有一个要成为弃子。”谢晖静静道,“太子仁弱,又担了东宫之名,李代桃僵,再合适不过。泱殿下也是情愿甘心。”

  “冀州有清河裴氏旧部,涣殿下去那里,不出一年便可自成气候,只待合适时机,便可回京称帝。”

  “是,如今便是合适时机。”薛靖出奇平静,甚至还微微笑了笑,“萧相愿助你,想必也是听了你这般话,要为江山社稷之安危罢?为此图谋半生,谢相不愧为名士。”

  “陛下谬赞。”谢晖微微低下头,他向来云淡风轻,半分慌张也不会泄露的脸上此时却有再不加掩饰的怀念与哀痛,一字一句,俱是至死不忘的深情,“萧相为社稷,臣为宁侯。”

  裴衍,字子旷,元德二年裴后立,循例封侯。

  宁侯是裴衍昔日的封号,后来父皇登基改封他为南康王,这一封号也渐少人知。

  宁侯少年时常寄情山水,同各地名士多有交情,谢晖昔日亦誉满天下,二人怎会素不相识?

  世人皆以为父皇与裴衍情深,以致生死相随,可他知道,裴衍是被赐死。

  他进宫那天,父皇召数十亲卫入内宫,另派御林军围守清乾殿,若他不喝那鸠酒,也断断不能离宫。他曾以为他是恨父皇诛灭裴氏全族,如今才知是他心中早有了旁人。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谢晖当真是痴情种。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扼住了他的心神,令他许久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艰涩开口:“是我父亲对不住你们。”

  谢晖不语。

  薛靖看着谢晖的脸,忽然低低一笑:“朕会下罪己诏,拟旨让位于林涣,你通报他一声,早日回来罢。”

  谢晖微怔,他看向薛靖,目光有隐隐的戒备与提防:“涣殿下恨陛下入骨,即便您主动让位,也未必会放陛下生路。”

  “朕知道。”薛靖说,“朕不是为这个。”

  他举目望向头顶的金砖玉画,那繁复而精致的纹饰,初见惊艳,久之却只觉双眼生疼,而林泱,这三年来,他几乎日日都只能对着这样的画面。

  “他若受位进京,不过半月时日,而若是造反,即便沿途兵士俱不反抗,亦至少要小半年光景。这时日长短于我并无区别,可是......”

  他摊开手,口吻隐有凄惶:

  “阿泱等不到那天了。”

  薛靖回到清乾殿时林泱还醒着,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薛靖进来了,幽幽道:“你都知道了?”

  薛靖不语,他坐在林泱身旁,将一卷明黄圣旨交给他:“先看这个。”

  林泱看了第一行字手便抖了起来,薛靖握着他的手,而林泱竟然没有反抗这个过分亲密的动作。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抑制不住看向薛靖:“你......”

  “这圣旨,我明日便昭告天下,阿涣可以名正言顺进京,不需要多少时日,你们就能见面了。”薛靖扶住他的肩,稳稳道,“王贵嫔听闻家族变故,已经小产,新帝复位,我身为乱党,亦难逃一死。”

  “我断子绝孙,身死人手。阿泱,你想要的,我给你了。”

  让位圣旨在次日昭告天下,萧隗与谢晖率先恭贺陛下圣明,旁的世家见二人如此,也唯有下拜。

  既已让位,薛靖便推脱了朝堂之事,只吩咐了一桩,叫礼部筹备新帝登基大典。朝臣只知他深居后宫,却不知他所为何事。

  林泱病情日复一日加重,时常昏睡不起,他不再排斥薛靖的存在,每每醒来只问他,阿涣回来了吗?

  “冀州到京城若驰良马,不过十余日,快了。”他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叫了礼部加紧筹备登基大典,你看得到阿涣登基那天。”

  林泱灰暗的眼神闪过一丝喜色,须臾,却又摇摇头:“罢了。”

  “阿涣的登基大典,我以何身份去?”他幽幽道,“我如今,可还敢说我姓林?”

  “不......”薛靖不住摇头,“阿泱,你------”

  “你别说了。”林泱打断他,罕见地主动握住他的手,“我说我不配,并非我留于后宫行y-in计诡道,而是我家人俱死于薛崇之手,我竟恨不得他儿子。”

  “阿泱......”薛靖愣在原地。

  “那年薛崇要杀我,是你求的情。他将我关在冷宫要我自生自灭,是你给我送的吃食。”林泱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当真是个太好看的人,梨云作骨,秋水为神,即便病成了这副光景,也仍旧惊心动魄的美丽,“我恨极了薛崇,可阿靖,在进清乾殿之前,我没有恨过你。甚至当年,母后当年本想送我出宫,我要留下来,为的也不是阿涣,是你。”

  他情绪激动,口中便不断咳出血,混杂着泪水斑驳在身上,惊心动魄。薛靖抱着他,不住哀求道:“阿泱,别说了。”

  “你明知我时日无多,何须在拦我?左不过,黄泉路上,我们都要一起。”林泱不在意地拭了拭嘴角鲜血,仰头望向薛靖的眉眼,“我想求的从不是自由,若薛崇没有造反,我在皇宫里待一生一世,又何尝不是笼中之鸟?我只恨的......是你不给我我真正想要的。”

  “我错了,我早该问你一句......若这天下有阿涣坐,有他能护着我们,同我离开皇宫,你可愿?”

  那年去了北门,他根本没想过他能活下来,y-in差阳错苟且偷生,也只想着得过且过,若真有一日阿涣能复国,薛靖死,他便同他一起。在此之前,何必相见?

  他没想到一夕之间舅舅会被赐死,南康王府被重兵把守,一月后新帝登基,他被人绑上马车,再睁开眼睛时已在清乾殿中,少年帝王对他说:“阿泱,从今往后这便是你住的地方,哪也不要去,我会护着你一辈子。”

  他说得温柔,眼底残酷却一览无余,他死死盯着薛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阿靖,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那天晚上他被薛靖绑在床上行了合欢之事,末了薛靖剪了自己的头发要捻住他的,他忽然道:“阿靖,放我下来,我自己剪。”

  薛靖大喜,立刻放开他,他拿了剪刀,却对准了自己喉咙。

  他被拦了下来,后来的无数次,他都被拦了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他再没有叫过他阿靖,在他眼里,那个说要护他一生一世的薛靖,半点委屈也舍不得他受的薛靖,同眼前这个少年帝王并不是一个人。

  这是他的秘密,他只想说给阿靖听,可他的阿靖已经死了。

  “我想要的,你一直愿意给我,只是我不肯说,怪不得你。”林泱咳血渐渐停了,他看向薛靖,眼中终于没有了怨恨,彼此目光皆无杂质,就像许多年前坦诚相对的两个人,“如果我还能活很久,不是宫里的药材才吊得住命,陪我去江南塞北遍游山水,阿靖,你愿不愿意?”

  “如果我不是太子,我将来不用当皇帝,陪我去江南塞北遍游山水,阿靖,你愿不愿意?”

  很多年前林泱曾问过他相似的问题,裴衍难得回京,送了他一幅他画的山水图,东宫里,林泱把玩着画卷,忽然回过头问他。

  他怎会不愿?他一直心甘情愿。

  “好,阿泱,等阿涣登了基,我们去江南。”薛靖强忍住泪水,低头吻着林泱的眉鬓,“会有那一天。”

  林涣纵马立在宫门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记得上次看到这座门的的时候,他换上宫人的服饰,跟着r-u娘偷偷混出宫,明明是千钧一发的关口,他却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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